她努努嘴,“隔壁的新門開好了,挑個好日子,裡外打掃乾淨,就讓韶兒和愛娘搬過去。前院讓金先生看著,後院就讓梅蕊當家,她們也好鬆快點。”
一天到晚在監護人的眼皮子底下,打雙陸、看話本都不痛快。
謝玄英道:“還是得物色個合適的先生,讓金先生去考個秀才。”
金仕達隻是個童生,連秀才都不是,實在不行。
程丹若愁死了:“沒人啊。”
謝玄英道:“等我巡視寨堡回來,再去清平看看。”
“好。”
--
四月很忙。
謝玄英記掛著撫恤的事,等名單統計完畢,便組織人手發放撫恤金。
當天,軍營的空地上人山人海,帳中的骨灰盒堆如山疊。
沒多廢話,李伯武開始念名單。
“王二狗,貴州衛大石千戶所,三十二歲,殺敵五人,攻城三次,撫恤銀二十兩。”
三個士卒走了進來,領頭的說:“我是王二狗的上官,這是他的兩個同鄉,王柱子和吳有橋。”
師爺拿出一張紙:“畫押,上官左邊,領錢的右邊。”
他們老老實實地摁手印。
有人遞給他們一個木盒,上麵寫著“王二狗”三個字,旁邊一人遞過紙包,是二十兩銀子。
兩個同鄉一個接骨灰,一個接錢,正打算告退,抬頭差點腿軟。
“謝、謝將軍。”
沒錯,捧出骨灰盒的就是謝玄英本人:“拿好,彆摔了。”
“是是。”他們低頭哈腰,誠惶誠恐地退下。
細雨霏霏,營帳敞開,數千軍士立在外頭,人人都看得清楚,一時肅然。
李伯武繼續念名單,骨灰盒就這樣一個個被接走,慢慢的,人們聽見了似有若無的哽咽。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可誰能想到回來的,已經不是活人,隻是一捧骨灰。
帳子的角落裡,幾個中年人互相交換了眼色。
他們是本次捐款的大戶,原以為今天走過場,晚點就能和巡撫大人套近乎,可看這情況,怕是沒工夫睬他們了。
都是機靈人,沒有人出聲,隻安靜觀察。
沒多久,就弄明白了七七八八。
撫恤銀的數目不等,遵照生前的軍功定的數,多的二三十兩,少的也有五兩。但不管多少,至少需要兩人畫押,一人領錢,一人見證。
他們熟知本地的情況,暗暗點頭。
十裡八鄉的軍戶子弟都是認識的,這麼大的陣仗,親人定能知道亡者有撫恤,若沒見著錢,一定會鬨個明白。如此,昧下錢財的可能就小了許多,誰都不想被父老鄉親戳脊梁骨。
流民和軍戶略有不同,不少人有親屬,確認身份便可領走。
夷民則不逐一發放,交給他們領頭的人拿著,由他們回去自行解決。
剩下的則是沒有親人也沒有鄉親的流民,由官府出麵統一安葬。
“趙員外,算算這花銷,數目可了不得了。”其中一位富戶小聲道,“和咱們捐的數目差不離。”
趙員外年紀不小,須發皆白,手中盤著菩提珠:“難得、難得。”
另一個則低聲問起了主意:“費大爺,您看咱們要不要再捐點兒?”是不是數目不夠啊。
費大爺瞧著四麵八方的視線,暗暗得意,說出自家夫人的消息:“聽說程夫人要建學,機會有的是。”
“不愧是費爺。”眾人奉承了起來。
“咳。”說累了的李伯武清清嗓,端起茶。
他們立即噤聲。
帳中又恢複了肅穆。
雨變大了。
杜功撣掉肩頭的雨珠,將鬥笠放在一邊,接過了謝玄英遞來的兩個骨灰盒。
一個屬於同村兄長的骨灰,一個屬於他的部下。
他雙手接過木盒,裡頭輕飄飄的,一點不重。
杜功知道這是為什麼,戰場條件有限,柴火也有限,屍首不是一具具火化的,而是堆在一起焚燒,混著抓一把就算裝殮了。
大家都知道,但都不是很在意。
不曝屍荒野就很好了,死後能有個盒安身,能給家裡一個念想,足矣。
還有一個荒唐的家夥,居然說:“這樣挺好,我家裡沒人了,以後能分點兄弟的香火,不至於做孤魂野鬼。”
然後,他就變成了這盒骨灰。
杜功輕輕歎了口氣。
他收攏懷抱,帶走了兩盒骨灰,還有兩份撫恤銀。同鄉大哥的,給他小妹子,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嫁到外村去的妹妹,生怕受了欺負。
部下的,就留著為他認個乾兒子,買兩畝田,逢年過節上柱香。
如此,他們應當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