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京官外放就不同了。艾世年在國子監待了十幾年,就沒到外頭去過,一直埋頭教書。
楊首輔說,雖然增加中榜進士的名額,但不能招一些水平差的人為皇帝效力,那就是好心辦了壞事。所以,不如派些學問好的人去中部省份,加強下教育。
有理有據,皇帝當然準許。
他讓楊首輔遞名單上來,自己親自分配。
考慮到艾世年和王尚書走得近,屬於王黨,發配瓊州太遠,恐寒了臣下的心,思索一二後,想起了永安書院,遂讓他去貴陽府。
忠心的臣子,肯定願意為皇帝分憂,而不是計較一時一地的得失。
艾世年看看裝病的王尚書,在家歎了兩口氣,捏鼻子認了。
不認能怎麼樣?他還能和楊首輔拗著來?這位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能耐,老老實實去貴州熬上兩年,等王尚書緩過來,再調回去就是。
再說,京城風向有變,出去躲躲也好。
他便請托了晏鴻之,勞他打點。
晏鴻之自不居功:“不過一封信的事,不必客氣。”又安撫道,“三郎一直在貴州各地剿匪,路上安全得很,隻是辛苦些。”
艾世年道:“這已殊為不易,再早兩年,我怕是得安排好後事才敢上路。”
晏鴻之又道:“到了貴州,便有人前來相接,此前你多小心,南方水土與北方大不同,仔細吃食。”
艾世年連連點頭,心態猶可:“我還走得動,去南邊看看也好。”又笑,“也不知我走後,還有多少人。”
一語成讖。
艾世年隻是個開始。
隨著一批京官被外放到各地,想留守京城的人不免慌亂,四處尋門路打點。楊家門庭若市,吏部上下都被踏破了門檻兒。
相較之下,王家就冷清了不少。
之前因王尚書勢好而靠過來的人,如今又怕得罪楊首輔,紛紛與之劃清乾係。借口也是現成的,王尚書養病,咱們不好打攪。
風起雲散,不過眨眼。
好在王尚書沉得住氣,咬死了生病,就掛著閣老的頭銜不乾活。
楊首輔趁機上奏,表示如今王閣老病重,許尚書還在路上,就他和曹次輔兩個乾活,實在捉襟見肘。
他的意思,無疑是想提拔趙侍郎,或者親家匡尚書。
但這回,皇帝隻聽了一半。
他召了一個人回京述職。
不是謝玄英,是張友。
張友,字文華,現任兩廣總督,張佩娘的爹,馮少俊的嶽父。他已經在兩廣待了五年有餘,再待下去,真是無冕之王了。
同時,調山東的昌平侯去福建廣東,提督軍務,繼續抗倭。
考慮到這兩家的姻親關係,毫無疑問,這是想讓兩廣的軍務平穩過渡,而張家留京一事,幾乎鐵板釘釘。
-
皇帝召回了張文華,出乎許多人預料。以他的履曆,雖說不一定入閣,可六部必有其一席之地。
謝玄英聽聞後,說不失望肯定是假的,但私心裡,他很清楚,家裡的事情多,宮裡的太後也不知什麼脾氣,丹娘回去了,少不得受桎梏。
倒不如貴州,偏僻是偏僻,可規矩小,她過得自在。
“貴州雖說窮了些,可山水景致好,你又不愛錦衣華服,咱們就安心在這兒待著好了。”
夜裡,他捏著程丹若的手,慢慢道,“我們都還年輕,等得起。”
“我知道。”程丹若並不在意,回京有回京的事情,不能回也沒什麼。她反過來安撫他,“可惜你不能回家過年了。”
謝玄英白她:“我就在家裡。”
她扣住了他的手指。
這也是她的家了。
兩人安撫了彼此,心平氣和地睡去,隻當無事發生。
然而,老天似乎總有惡趣味,喜歡在人們放棄某件事時,忽然峰回路轉。
沒幾日,傳來消息,貴州布政使調任,新頂替他的布政使是林新。
林新,字日新,晏鴻之的學生之一,以前在江南就職,為南京府提學官。謝玄英與程丹若相識的那年,曾短暫地借住在他家中。
當初,也是他從中斡旋,方未與都指揮使徐將結仇。
他年近四十,按照尋常升遷的路子,是該為一方主政官了。
謝玄英十分驚喜,不意能與同門師兄同地為官,也有一點尷尬,總得來說,較為期待。
然則下一個消息,卻徹底推翻了他們之前的猜測。
皇帝下旨,程丹若因“通曉大義、忠慎效勞”(對皇帝忠心,乾活多且好),“安邊有功”(平叛和修驛道),“貞良仁德”(培訓軍醫),功行實多,特敕升為一品夫人,封號寧遠,以嘉忠勤。
不得不說,程丹若吃了一驚。
這職稱升得也太快了,這不馬上要天花板?
她才二十三歲,難道以後就升無可升了?
謝玄英卻不奇怪:“修築驛道,安定邊蠻,本是大功一件,不表彰說不過去。”
朝廷表彰婦女,多少賜金銀錢鈔,但這未免太小氣。程丹若毫無保留地獻上《軍傷芻言》,皇帝白拿謝家的東西也就罷了,還給了昌平侯家。
這不補償一二,靖海侯都要和他急,可謝家已位極人臣,封無可封。
綜合種種,直接封賞程丹若是最劃算的選擇。
誥命這種東西,於彆人值錢,對皇帝來說,又不是他的內庫出錢。
薑元文則道:“誥命雖無實權,卻有莫大尊榮,光耀一族。可惜夫人無父兄,若不然,也能跟著得個差事。”
女人受封,全家飛升的案例,眼下並不罕見。
不少皇帝喜歡封賞乳母、保姆,不僅封為夫人,父親、兄弟、兒子都能混個四五品的官職,可謂一夜間改換門庭。
什麼叫“念德推恩,光被三族”?這就是。
他提醒道:“夫人可命人回老家重修祠堂,將來族中弟子祭拜也有去處。”
謝玄英的臉立馬就黑了:“程家祠堂?”
要入祠堂受供奉,也是他家的祠堂,程家怎麼行?
程丹若:“……”無聊的古人。
她及時製止這個死後住誰家的問題,問道,“這麼看,我們是要準備回京了?”
“不錯,今上優容,要麼重用撫台,要麼棄之閒職,絕無其他可能。”薑元文斬釘截鐵道,“可天子有何緣由棄撫台不用呢?今年,撫台可以在侯府過年了。”
果不其然,幾天後,謝玄英就接到了回京述職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