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元宵, 程丹若到半夜才回去,帶了好幾盞燈籠,不獨侄子侄女有, 連帶著謝七姑娘、阮玉娘和蘇心娘都有。
她們今日陪柳氏出門,怕是隻能當花瓶被相看, 沒什麼機會賞燈。
分過花燈,簡單梳洗就上床歇息。
拔步床放下帳子, 就自成一方小世界,適合說秘密。
床頭,蓮花燈散發著微弱的昏光,謝玄英慢條斯理地脫去衣衫, 和程丹若說起與豐郡王的對話。
“看來張文華最近沒少走動。”他說,“聽話音,像是戶部的差事。”
六部中,禮部清貴,吏部掌權, 戶部管錢, 都是好去處。
程丹若坐在床頭, 借著燭光打辮子:“專程和你說,是想你去爭一爭, 還是陛下舉棋不定, 他提醒你一聲?”
“像是後者。”謝玄英掀開被子躺下, 靠在枕上沉吟, “戶部……”
“現在戶部又歸許尚書管了吧?”程丹若紮緊紅繩, 讓及腰的長發老實垂落在肩頭,“你不想去?”
他道:“錢可不是好管的。”
戶部水深,蔡禦史有楊首輔的支持, 還有皇帝的默許,才將賬目過了一遍,可很多不清不楚的地方,他也不能查。
程丹若也覺得戶部不是個好去處:“我覺得工部挺好。”
“工部今年也就疏通河道一樁大事,還是為了運河方便。”謝玄英暖了被窩,拍拍床褥,示意她進來,“修不了幾個有利民生的。”
“我睡裡麵。”程丹若跨過他,鑽進暖和的被窩,“也不一定要修點什麼,毛衣好好做,賣到歐羅巴去,能掙不少。”
搞外貿就能出海,出海就能引進各種作物,前途遠大。
謝玄英實話實說:“陛下不太可能放我去工部。”
“也是。”皇帝召謝玄英回京,可不是缺造房子或是修河堤的人,她思忖,“那你怎麼想?”
謝玄英道:“兩個可能,或是禮部。”
程丹若想想之前禮議紛爭,頷首:“有這可能。禮部也不錯,今年春闈,你給他們出考題去。”
“那可輪不到我。”他笑了,“不過,做些恤貧憐弱、旌表勸勉之事,倒也不錯。”
程丹若:“清貴無權。”
“也可能是兵部。”謝玄英猶疑,“就看張文華去哪兒了。”
張文華在兩廣做總督,也熟諳兵事,如果他去了兵部,謝玄英去禮部的可能性就很高。
“出正月就有結果了。”程丹若抱著他的手臂,“和我說說夏猶清的事。”
謝玄英調整坐姿,手肘貼得恰到好處:“她有什麼好說的?”
“她是想借豐郡王脫籍從良嗎?”程丹若往下瞄了眼,當沒發覺,繼續問,“她的身份可能入王府為妾?”
謝玄英道:“為妾怕是不能,宗室不得收容不良之婦為婚,若是旁人就算了,豐郡王這般做,無異於遞上把柄。”
頓了頓,又道,“但想法子到王府為樂戶,興許也算終身有托。”
為彰顯儒家傳統,禮樂自天子出,朝廷會給各王府分配女樂,但大多女樂並不僅僅是奏樂的,也會服侍王爺幕僚乃至下屬。
夏猶清在教坊司受製於人,什麼客人都能消遣,若能到王府受豐郡王庇佑,不亞於一條出路。
況且,縱然朝廷不允許宗室納樂婦,但冒名請封不在少數——皇帝包庇,就能繼任爵位,不包庇,呃,除非得罪了皇帝,或者做事太拉跨,否則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真的革職。
保守一些,即便是私生子,朝廷也容許王府給子女一份家財,足夠安身立命。
“原來如此。”程丹若明白了,對夏猶清沒什麼好說的,隻是道,“豐郡王一麵借許家探聽消息,一麵卻和彆人鬼混……”
她瞥他眼,故意道,“許意娘才貌雙全,又哪裡輸給了夏猶清?”
謝玄英翻了個白眼,嗤之以鼻:“君子不二色,靠的是克己自持,與女人有什麼關係。天下美人有的是。”
程丹若:“……”
“嗯?”他挑眉。
“沒什麼。”她惋惜,“原想聽你點評許意娘。”
可惜,這人太明白太清醒,挖坑都不跳。
“噢。”謝玄英回過味,慢吞吞道,“我早記不得了。”
程丹若拉高被子,蓋住大半張臉:“我不信。”
他連三月三她穿的什麼,都記得一清二楚,畢竟是曾經的未婚妻,怎麼可能不記得。
“你說實話,我不生氣。”她戳戳他的腰。
謝玄英捉住她的手:“我不在背後說人壞話。”
“可以說好話。”
“無甚可講。”他低下頭,抵住她的額角,“怎麼想起她來了?”
程丹若想了想,道:“我還記得下元第一次見她,閨閣魁首,端莊大方,是極好的姑娘。”
“那又如何?”
她瞥他眼,慢悠悠道:“世間本無我,怎麼都還是有點在意的,總盼她過得好才好。”
謝玄英明白了,咬了咬她的嘴唇:“就你心腸好,依我說,你不必可憐她,若有一日,人家母儀天下,指不定多慶幸。”
“母儀天下有什麼好?”程丹若抱住他的腰,“還是這樣好。”
他睇她:“當真?給你換,你換不換?”
“不換。”除非拿穿越換,不然,什麼都不換。
“算你答得快。”他說,“想換也沒得換。”
程丹若瞅他:“那是,讓你篡位你也不——嘶,你乾什麼?”她吸口冷氣,舌頭有點疼,“我開玩笑的。”
“玩笑?當我不知道,你心裡,”他湊到她耳畔,低聲道,“無父無君。”
她反倒笑了:“你怕不怕?”
“不怕。”謝玄英道,“我不叫人知道。”
他這般鎮定,倒是讓程丹若沉默了瞬,旋即摟住他,臉頰貼住他的胸膛。
燭火輝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