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二的一大早, 晏大奶奶就起身了。
最近都是豔陽天,眼瞧著一日日暖和起來,昨日便收了夾襖,該穿單衫。她換上杏黃交領衫, 下著寬襴織金馬麵裙, 怕外頭有風, 又罩了一件綠色暗卷草紋的長衫。
頭麵則是今年新打的樣式, 彆的不說,正中的金嵌玉佛分心十分難得,典雅又貴重。
晏大瞧她打扮得沉穩, 微微頷首:“小妹頭回辦宴, 你多幫襯一二。”
“放心, 我省的。”晏大奶奶應下, 叫丫鬟去催促晏隱娘。
晏隱娘很快前來。
她穿戴素雅,蔥綠衫子月白裙, 再加一件鵝黃比甲, 嬌嫩得像是枝頭初綻的梔子花, 頭上隻戴兩件珍珠簪環,耳上兩朵金丁香。
她這歲數不宜打扮得太富貴,免得招人眼,這樣就挺好。
母女倆吃了早點, 便早早上車去郊外。
晏隱娘問:“姑母為何在郊外設宴?是借了誰家園子?”
“說是踏青賞春。”晏大奶奶沒有解釋, 叮囑道,“今日要替姑母招待客人,知道沒有?”
晏隱娘又問:“謝家姑娘不來嗎?”
“謝家大姑娘不在京城。”晏大奶奶道,“少問多聽。”
晏隱娘應下了。
大約坐了半個時辰,京城的景物便落在了身後, 映入眼簾的是寬闊的官道,蔚藍的天空,進城的人絡繹不絕,繁華喧囂。
又一刻鐘,馬車拐上小路,由家丁模樣的人引著往後走。
兩邊的樹木逐漸蔥蘢,不多時,車便停了下來。
“晏大奶奶、晏姑娘請下車。”仆婦在外說,“已經到地方了。”
晏隱娘扶著丫頭的手下去,抬頭一看,見這處涼棚伺候的都是仆婦丫鬟,沒有男客的蹤影,便不再約束自己,四下環顧,隻見碧草如茵,燕子飛還,心情頓時舒暢。
仆婦朝她們笑笑,在前引路:“隨老奴來。”
晏隱娘好奇地看著前方,棚子後頭連著一處連廊,兩邊是一人多高的竹籬笆,紮得疏落,能透過空隙看到外頭的景致,頭頂是茅草頂,一簇簇排列整齊,有一股稻草的香氣。
她沒見過茅草屋,仔細看了許久。
腳下是銜接得老長的一卷草席,紋理天然又不沾泥濘,繡鞋還是乾乾淨淨的。但透過席子,又能感受到草地獨有的柔軟。
連廊並不長,很快,她就來到了今天辦宴席的地方,還是搭出來的彩棚,不同的是,棚子的四周有三麵架起了屏風,也是竹製的,編成了喜鵲、蝴蝶、蝙蝠、葫蘆的圖案。
棚子很大,三三兩兩擺著藤編的椅子,中間支著小桌,上有陶瓶,插了兩三支野花。
她的姑姑就立在門口,微笑著迎接:“大嫂來得好早,隱娘也來了,今日打扮得真好看。”
晏隱娘恭敬地問安:“姑母安。”說著,悄悄抬眼覷她的裝扮。
作為主人家,她的衣裳清麗素雅,淺紅暗雲紋長衫,暗折枝花白羅裙,裙襴繡著彩色花鳥,腕上是一隻羊脂玉鐲,一串碧璽珠子,耳上的墜子也是珍珠碧璽的荷花樣式。
頭上沒有戴狄髻或金絲冠,反倒梳成三縷,中間一綹寬大蓬鬆,兩邊掠耳,腦後挽成發髻,隻戴了兩朵絨花,臨風栩栩,雅麗彆致。
晏隱娘看膩了京中富麗堂皇的裝扮,見著這樣子便眼前一亮,說道:“姑姑的打扮好生出塵。”
“你這丫頭嘴可真甜。”程丹若微微笑。
晏大奶奶卻看見了女兒沒瞧見的重點:“這簪子是貓睛石吧?陽光這麼照著,光彩真好。”
晏隱娘這才瞧見,程丹若發髻上還彆著一支金簪,金兔懷抱明月,月亮圓潤而閃有絲絹般的獨特光澤,正式珠寶中十分珍貴的貓兒眼。
“日頭好,什麼珠寶都好看,我就偷懶了。”程丹若請她們入座,自丫鬟手中接過竹籃,“等人最悶,隱娘插花打發時間吧。”
晏隱娘接過竹籃,裡頭是一把頭鈍鈍的剪刀,一把剛采摘下來的新鮮花枝,以及一隻陶土瓶子。
她道了聲謝,安靜地找位置坐下,開始修剪花枝,插瓶觀賞。
客人陸陸續續到來。
程丹若一麵迎客,一麵在心底回想這次的宴請。
她和謝玄英商量許久,才定下的宴請範圍:兵部的同僚們肯定要請,這是以後來往最多的家庭,冬夏人家要送冰炭,有什麼節慶日得送禮;其次,既然是邁進文官圈層,必請楊首輔,人家來不來另當彆論。
既然已經請了頂頭上司曹次輔和大領導楊首輔,那麼內閣剩下的兩位最好也彆落下,遂又請王家和許家。
但閣老們可能不會來,到頭來又是兵部的小圈子也沒意思,故而又請了謝玄英以前在翰林院的同僚,還有同年的進士,比如當初一甲狀元的陶文津。
此外,請了晏家幫襯,就不好不請陳家,親戚就是在這種場合撐場子用的。
黃夫人腦筋清楚,程丹若不介意叫上她和嫁在京中的陳婉娘。
她們母女倆到的也確實早,晏家剛來沒多久,二人便到了。
“嬸母,婉娘妹妹。”程丹若笑著招呼,著重打量了眼陳婉娘。
她對婉娘的印象還停留在鬆江,和較為內向的柔娘不同,墨姨娘受寵,她頗有些掐尖好強的意思。因為家裡人口少,隻能拿她這個寄人籬下的表姐對比,不是特彆討喜,但也沒害過人。
轉眼十年過去,陳婉娘也長大了,臉孔消瘦許多,但不減俏麗。
“夫人。”她恭敬地蹲身行禮。
“快起來。”程丹若扶住她,“不必外道。”
陳婉娘順勢起身,暗暗鬆了口氣。她嫁的人家不好也不壞,隻是妯娌多,婆母嬸母多,亂七八糟的事就多。
黃夫人派人過來,說程丹若請她去赴宴時,家裡上上下下都驚訝了半天,給她新裁了衣裳,就想她好好表現,攀住這門親戚。
陳婉娘身負重任,卻知道她們姊妹毫無感情可言,唯恐被下臉麵,回到家裡不好交代,見她和顏悅色,沒有算賬的意思,總算能安心了。
黃夫人則問:“人都來了沒有?”
“路有些遠,應該快了。”程丹若安排她們和晏大奶奶母女坐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