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炭疽、破傷風等,則是同樣的致病菌傳染了人畜,是傳染媒介的關係。
但現在的科技到不了微觀層麵,隻能看症狀分類。
果然,張禦醫沉吟過後,並未開口質疑。
豬丹毒和丹毒都可以被認為是風熱惡毒所致。
他不作聲,程丹若就繼續往下說。
“這大大方便了我試藥,如有病症是人畜共得的,牲畜能治好又無事,給人用自然更安全。但試驗的次數多了,我又發現,許多病人畜的症狀不儘相同。譬如說瘋狗病,無論人與狗,都難逃一死,但如鼠疫,明明人是從老鼠身上得的,可鼠卻多半無事。”
程丹若說道,“可見同樣的疫毒,也許人會死,牲畜不會。您說,有無可能是牲畜身上的疫毒要輕一些呢?”
張禦醫隻能給出模糊不清的判斷:“有這可能。”
“我是這麼想的,彆的病興許沒什麼關係,然則天花不然,它有個特性,凡是得過的人,必不會再得。”程丹若終於揭開謎底,“我找到了一種和天花類似的病症,人也會得,症狀與天花類似,但死亡並不多。”
張禦醫怔了好一會兒,才訝然道:“天花?”
他也沒想到,程丹若會動這個念頭。
如果說鼠疫的難度是蜀道難,那天花等於橫穿大漠到達祁連山。
“這恐怕殊為不易。”他委婉地說。
程丹若道:“據我所知,得過這病的人便不會再得天花,而我參考了江南的人痘法,重新製作了痘苗——明善公,我已經種好了,也給外子種過了。沒有意外的話,我會招集一些人手,種痘後去往天花爆發的疫地,驗證效果。”
張禦醫徹底愣住。
他還以為程丹若隻是有個想法,誰知道她都快做完了。
“夫人,您給自己也……”他匪夷所思。
“這是自然。”程丹若微笑,“我提出的辦法,總得自己試過才知道行不行,老實說,明善公,症狀和天花非常像,但我好得很快,像外子體格康健,幾乎沒有什麼問題。”
張禦醫陷入沉思。他深覺不可思議,但又清楚程丹若的為人,絕不會隨意拿這等大事玩笑,不由心動。
“夫人希望老夫做什麼呢?”他試探地問。
程丹若道:“我想邀請明善公跟我去一趟牧場,我親自演示給您看,若您覺得此事可行,咱們再商量如何驗證。”
張禦醫明白了。
她需要第方佐證,證明自己的法子能夠防治天花,這才能呈給陛下,取信於世人。
他目前沒有拒絕的理由,既然接種沒有危險,看看有什麼要緊的?
“既然夫人這麼說,老夫自當效勞。”張禦醫問,“何日出發?”
“日後。”程丹若起身,“明善公,此事不算機密,可是否能成功尚是未知之數,還望您代為守秘。”
張禦醫不傻。這事若能成,他就算不是發現人,也是一份偌大的功勞,今後在疫病事上也是說一不二的地位了。
“您放心,老夫一定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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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好了合夥人,接下來便是為去牧場的大規模接種做準備。
程丹若找到了一直為自己打器具的銀匠,此人原本供職於京城銀樓,打造的首飾以纖巧聞名。
她斥巨資百兩,拿到了對方的身契——是的,這人是匠籍,平時要為朝廷免費打工,給銀樓和她乾活屬於外快。
程丹若走工部的路子,消掉他的匠籍,這樣,他的子孫便能夠參加科舉了。
這人也非常識趣,孫子送進私塾,帶著兒子一起和她簽了賣身契。
程丹若很需要人定製器具,便沒有拒絕,讓他加急做空心的針頭和手術刀片。
如今的針筒也好,刀片鉗子也罷,都是重複使用,靠高溫水煮消毒。
她的要求是必須精細,針頭絕對不能粗,堅硬度倒是無所謂,折了就融掉重鑄。
多人接種,必須防止交叉感染。
手術器具之外,還要準備一些藥材,假如高熱不退,或是出現其他症狀,也好對症下藥。
又去玻璃工坊定了溫度計。
這東西因為保溫箱,匠人倒是做得熟了,隻是不受重視,如今不過是有錢人家瞧稀罕的玩意兒,沒什麼人買。
她弄到了支體溫計。
萬事俱備,隻差收拾行李。
和從前的每一次一樣,謝玄英不大高興。
傍晚時分,兩人在窗邊用餐。
東院的外書房移栽了一株桂花樹,馥鬱的芳香侵染屋舍,滿室甜香。
程丹若在剝螃蟹。
他夾了塊桂花糖藕:“這次去多少時間?”
“他們會在牧場待一個月,等到牛痘結痂脫落再回來。”程丹若道,“我就不一直待著了,種完觀察幾日就回來,等到出痘再去。”
謝玄英自是想她常在身邊,但聽說要來回奔波,立即皺眉:“也太累人了。”
“還好,騎馬也就一天的路程。”她專心致誌地取蟹肉,“家裡事情多,離不開我,我久不外出行走,人家怕是要疑神疑鬼。”
謝玄英瞅瞅她,夾走她蟹鬥裡的蟹腿肉:“我合該知道,總不是舍不得我。”
她道:“這是你說的,我可沒說。”
“你就這意思。”
“誰說的?”她提起銀壺,在他的蟹鬥裡澆了薑醋,“少吃點,玻璃胃。”
謝玄英麵無表情:“總比你鐵石心好。”
程丹若才不怵,好整以暇地問:“那相不相配?”
他瞥她。
她把蟹鬥裡的蟹黃倒在他碗中的米飯上,雪白的米粒上堆著一簇尖尖的橙黃。
“配。”他彎起唇角,“你我天生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