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華宮。
何月娘睡在錦帳中,高床軟枕,她卻半點睡意也無。
今天,鸞娘和程夫人相認了。這是一件喜事,她為鸞娘高興,同時也為自家而擔憂。
何家人是什麼秉性,娘是什麼脾氣,沒有比她這個做女兒的更清楚了。承華宮密不透風,皇帝卻會在她提及娘家之際,微微蹙眉。
何月娘很擔心,是否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娘家人已經犯下不可饒恕的過錯?他們以為是她懷了孩子,以為無論發生什麼,都能看在皇嗣麵上,從輕發落。
可她的孩子已經沒了。
皇帝原以為她能懷一個,就能懷第二個,臨幸她數月,但一直沒消息。
貴妃委婉地勸告她,不要太過傷心,也不該獨占寵愛。她害怕被人說狐媚,引薦鸞娘侍寢。
就這麼巧,鸞娘懷上了。
何月娘開始也沒多想,直到皇帝說,上回的孩子掉得蹊蹺,謹慎起見,決定對外宣傳是她懷孕,隱瞞了鸞娘的事。
她素來順從,並未反對,隻是有些鬱鬱不樂。
皇帝知道以後,便說她位份高,今後孩子生下來,就抱給她養。她又驚又喜,心裡既有對鸞娘的愧疚,又有對帝王的感激。
誰想沒幾月,一切都變了。
鸞娘說,她和寧遠夫人是堂姐妹。
寧遠夫人……何月娘見過她,可直到入宮,方才知曉她的經曆:從孤女變成大儒義女,再入宮為女官,出訪王府,最後嫁給顯貴,恩蔭父母。
宮人們感念她對安樂堂的恩德,每每提及都是好話。
這樣的貴婦人,居然是鸞娘的堂姐?不知為何,何月娘為表姐高興之餘,還有些不是滋味。
今天,她們姐妹相認了。
旁的還好,何月娘不相信鸞娘會不提孩子的事。她也當過幾個月的娘親,知道母親對孩子無來由的愛護。
鸞娘肯定不想把孩子讓給她。
假如最開始,大家知道懷孕的是鸞娘,何月娘肯定不會他想,可如今,她卻害怕極了。
娘家人肯定犯了錯,沒了孩子,陛下能繞過他們嗎?
還有鸞娘,母親最對她呼來喝去的,進宮也沒給她好臉色,說什麼“多虧了月娘你才能留在宮裡,你要報答我們”。
她會不會記恨母親?有了寧遠夫人這樣的姐妹,她會不會報複何家?
何月娘越想越害怕,甚至想到了很多以前沒想過的事:如果鸞娘真的冒充了青鸞表姐,這麼多年都沒露任何馬腳,心機是不是太深了?認親之前,她未和自己商量,悄悄和陛下提了,難道是懷疑自己會不讓她與至親相認?
何月娘咬住紅唇,忽然發現,自己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與鸞娘毫無芥蒂了。
如果……如果鸞娘對母親懷恨在心……
不,不能這麼想鸞娘,她也是在何家長大的,難道對爹娘一點感情也無嗎?她們相處多年,情分難道是假的嗎?就算是抱養的,她也是田家的女兒,何家的親戚啊。
她不會這麼無情吧。
她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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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慶宮東配殿。
豐郡王和許意娘相對而坐,燭火搖曳。
兩人怕隔牆有耳,不敢在宮中多言,蘸墨書寫,邊寫邊燒。
豐郡王:還有一月
許意娘:王爺耐心
豐郡王:若是皇子,如何?
許意娘:稍安勿躁
豐郡王皺眉,並不滿意這個答案。
許意娘舒展玉腕,繼續寫:承華宮有異。
豐郡王給了個疑惑的眼神。
許意娘寫道:嫻少露麵,怪哉
豐郡王:何怪之有?
許意娘:聞田貴人久病,挪宮已久,嫻未遣人探望
豐郡王:已反目?借田之手?
許意娘:或反目,或有異
豐郡王也不笨,思忖少時便有了猜疑:孕者,田?
許意娘頷首,又寫道:或姊妹同孕
豐郡王:若如此,天命不在我
許意娘:齊王失嘉寧,如失一臂,離間之,兄弟反目
豐郡王:夫人可有良策?
許意娘手腕微頓,藏在陰影處的麵孔閃過一絲失望。
大概是賢王當久了,豐郡王肯聽人納諫,哪怕她是婦人,依舊願意讓她出謀劃策,可當皇帝,善於納諫怎麼夠呢?要敢於決斷才行。
她故意寫道:王爺可敢殺人?
豐郡王立即搖頭,將她寫的紙張丟入火盆:“這……太危險。”
許意娘斂去眼底的神色,寫道:王爺勿憂,齊王敢即可。
齊王無謀,卻能斷,事到臨頭,他豁得出去。
許意娘整理思緒,慢慢寫出自己的計劃。
豐郡王看罷,思量許久,方才微微頷首應下:“依你所言。”
許意娘微微一笑,揉掉紙團,看著雪白的宣紙在火焰中化為灰燼。
她的心也慢慢平靜。
還有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