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忍不住嗬嗬一笑,“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後悔。”
許大爺動動嘴唇,終究是沒敢接話。
他知道,父親就後悔了。
第一次離開朝堂時,許尚書也是樂觀的,他有人脈有學生有朋友,隻要風頭過去就能重返官場。
然而,事實果真如此嗎?
在野的日子看似瀟灑,可唯有真正失去權力的人,方知曉個中難熬。
他依舊被人尊敬,卻也隻是尊敬,不像如今,一句話出口,底下的人就要揣摩許久,一個眼神給出,不必明說,就有人辦得妥妥當當。
家中依舊門庭若市,卻也隻是人多罷了。以前進進出出的都是六部高官,尋常人連進門坐冷板凳的機會都沒有。可回到老家,連商賈都敢遞帖拜見。
最重要的是,遠在江湖,便不再能乾涉廟堂。
一個習慣了決策國家未來的人,再也無法插手朝政,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那幾年,許尚書老得很快,發落齒搖,日漸消瘦,人眼見著蔫了。
直到豐郡王派人前來。
許尚書平靜地接受了他的招攬。
官場退出容易,回去難。
他在尚書之位退隱,難道還能回去為一布政使?可七卿的位置就這幾個,誰都想取而代之。這些人中,不止是王尚書這樣的政敵,也有他曾經的人脈。
許繼之是戶部尚書,人脈才是人脈,不是戶部尚書了,人情就是另一種還法。
他後悔了。
押注豐郡王,是圖謀從龍之功,看上了他許諾的首輔之位,更是看上了重回棋局的機會。
許繼之不想等,等要等到什麼時候去?
七八十歲再回來,黃花菜都涼了。
他做出了選擇,回到了朝堂。現在,輪到王厚文了。
“不過,王厚文能忍,忍到現在突然走了,卻是古怪。”他自言自語,“你確定王家已經離京了嗎?”
“確定,下人親眼看見他們上船了。”許大爺回答。
許尚書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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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厚文引咎辭職的當天,齊王確實在府邸發了很大的脾氣。
但要說多麼震驚,也沒有。
這些年,兩家作為親家,齊王府沒少給王家送禮,珍貴的藥材、稀罕的孤本、罕見的古董……銀子是一點沒少花,可王厚文對齊王府還是不冷不熱。
齊王早就看王家不順眼了,若非後來歸宗一事,王厚文出了大力,他早就已經翻臉。
原本想上京後,雙方再好好和緩關係,沒想到嘉寧死了。
雙方的紐帶被斬斷,王尚書再也沒有理會過齊王府。
齊王麵上不顯,心裡早已有打算。是以,聽說王厚文致仕,他惱怒歸惱怒,卻沒有太慌亂,而是吩咐幕僚:“備一份厚禮去薛府。”
他口中的薛府就是薛侍郎家,此人乃禮部左侍郎,禮部二把手,王厚文請辭,皇帝極有可能給他升職。
禮部在過繼和繼位一事上,有巨大的發言權,齊王與王尚書生出嫌隙後,就沒少派人往薛府走動。
現在,提前備一份賀禮過去,薛侍郎肯定知道是什麼意思。
幕僚應下,自去辦事。
半日後,回稟說,薛侍郎收下了賀禮。
齊王滿意地笑了。
——他幫薛侍郎一把,薛侍郎以後還他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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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侍郎,名聰,字子聰,是謝玄英的座師。
因著這層關係,他現在很煩惱。送禮,感覺有點站隊的意思,不送禮,怕被人說不尊師重道。
謝玄英在家想了半天,決定裝死。
皇帝還沒任命呢,他最好什麼動作都沒有,省得自找麻煩。但柏木在外麵打聽了一圈,說薛家門庭若市,走禮不斷。
齊王也送了,但豐郡王沒動靜。
“齊王坐不住了。”謝玄英感慨,“落在陛下眼裡,還不知是什麼樣呢。”
程丹若對齊王沒興趣,倒是追問王尚書:“王家真的走了?”
“嗯。”他點點頭,“我去送了,不過王公沒露麵。”
“也算是抽身了。”程丹若居然有點羨慕。這會兒快七月底了,預產期是在八月上旬,可生產是沒準信的,指不定什麼時候發動。
她最近加班加點趕工,把牛痘的資料整理出來,唯恐孩子平安生產後,她被拴在皇嗣上,沒空參與牛痘的推廣。
不能讓百姓等她騰出手,更不能讓政治耽誤醫學的發展。
該放手的時候,就得放手,怎麼才能更好的保存疫苗,怎麼才能說服百姓儘快接種,怎麼調節各方利益……今後種種,要靠土著自己努力了。
穿越者的功勞在於帶來知識,功成又何必要她呢。
謝玄英安撫道:“你彆想太多,等吧。”
“我知道。”
程丹若希望能平安挨到預產,一切都瓜熟蒂落再說。
但皇帝似乎不這麼想。
七月二十八,他在詢問過欽天監後,挑了個吉日,決定親自祈雨,以緩解這場全國旱情。
而地點既不是在天地壇,也不是在山川壇、社稷壇,而是龍潭。
黑龍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