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漢死亡的始末, 順天府已經調查得清清楚楚,地主作為本地人,街坊鄰居證實他不曾與可疑人員來往過, 得以釋放。
當然, 他被家裡人抬出監牢時,血肉模糊,什麼沒有一塊好皮膚,回到家更是發了幾天的燒, 病了大半年, 為吃藥又不得不賣田賣奴仆, 最後家道中落, 就是後話了。
彼時,無人在意他的命運,能喘氣走出錦衣衛的大門就該燒高香了。
僧人大觀和道人無怨就沒有這樣好的運氣。
他們倆是從南方來的,又沒有度牒,屬於流竄街頭的不安定分子, 錦衣衛沒有吝嗇手段, 好好拷問了一番。
沒過多久, 他們就得到了全新的供詞。
僧人大觀承認,自己在路上聽人說起有個孩子落水身亡,便編造了一個妖龍吃人的傳聞,以製造恐慌,好讓人請他上船, 免費蹭一路食宿。
而道人無怨則表示,關於黑眚的說法,其實是有人指使他這麼說的,那人長什麼樣不知道, 哦,不對,那也是一個道士,須發皆白,很有道行的樣子。他不認識對方,也不知道對方從哪裡來的,隻是收錢辦事……收了多少錢,呃,三兩,不不,三十兩銀子!
此時,京城內被抓捕的野僧野道,已經有幾十人之多,還有大量僧道提前聽見風聲,連夜逃離,或是藏於寺廟,惶惶不安。
錦衣衛提審了被抓捕的僧道,嚴加審訊。
僧道這個群體,本就是十分複雜的。
其中既有家中貧寒,被迫出家,與乞丐無異的乞僧,也有說是出家,其實隻是無產無業的社會閒散人員,抑或是假借僧道之名,搞迷信活動乃至犯罪活動的犯罪分子。
比如有一個四十多歲的淫僧,聲稱自己有生子的秘方,奸-汙數個婦女。一路走來未曾失手,卻沒抗住錦衣衛的審問,招了。
一個會招魂的道人,擅長變戲法吸引孩子的注意力,再用迷藥把他們迷倒,拐走做成傀儡,要麼跟著自己坑蒙拐騙,要麼賣給人牙子,或是需要童男童女不知道乾什麼的惡人。
賣假藥的、騙人錢財的、蹭吃蹭喝的……數不勝數。
隻有極個彆是真正的出家人,雖然沒有度牒,但也守戒律,平日靠化緣為生,十分老實。
但此時,他們並不能因為自己的清白而幸免於難,反而被卷入洪流,粗暴簡單地被蓋棺定罪。
審問出結果之後,段春熙叫來伍禦史和順天府,讓他們公布妖人的惡行。
欺男騙女,迷惑良善,作法為惡,煽動人心。
總之,就是這群人一邊搞邪術,一邊傳播謠言製造恐慌。黑眚是他們乾的,傳播也是他們在說,目的就是挑起事端為惡。
平心而論,段春熙對皇帝的心思,揣摩得不可謂不到位,對事情的發展,把握得不可謂不精準。
假如這隻是一場有心人挑唆的謠言,在切斷了源頭(僧道),阻斷了傳播場所(茶館酒肆)後,應該會慢慢消弭。
但問題是,“黑眚”真的被消滅了嗎?
沒有。
七月十五到了。
黑眚襲人的事件,並未隨著妖人落網而減少,反而逐漸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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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大肆逮捕僧道的恐慌,在京城中下層造成了一定的影響。可隔著一道正陽門,內城受到的波及可謂微乎其微。
像程丹若,作為大夏現今的頂級命婦,她幾乎感覺不到任何波瀾。
還是薑元文告訴了她這事,且主要原因也不是因為僧道,而是印刷《白素貞》的書坊,建議新回目等一等再出。
最近人們對妖怪十分反感,雖然白素貞是有情有義的好妖怪,卻也無法掩蓋她會法術的事實。
近些時日,百姓對妖術可謂談之色變,還是過了風頭才出版比較安全。
薑元文十分鬱悶,對程丹若道:“百姓愚不可及!”
程丹若沒接話,底層百姓愚昧嗎?愚昧的,可愚昧是什麼造成的,卻是一個複雜的社會議題。
她隻是道:“那就再等等吧,或者薑先生願意寫點彆的?”
薑元文立即道:“我可不寫豔情淫文。”
程丹若表示可惜。
金仕達跟著金愛去了貴州,算是接替瑪瑙主管生民藥行,她在京城又招募了一些秀才文人,大肆侵占小說市場。
如今,故事核心已經不再局限於抨擊裹腳,還會寫花柳病。豔情故事中,得病的□□總能得到高人救治,或是出家,或是收養孤兒,平安終老,嫖客永遠都會遭到報應,妻妾偷情,兒孫得病,家財敗落乾淨,最後某個冬夜凍死街頭。
臨終懺悔,我自詡風流多情,卻沒有給她們一個好歸宿,反而傳了一身病,我慚愧,我有罪,我活該。
三流小說對文筆的要求不高,多點豔遇,少許獵奇,加點鬼怪,基本就成了。
雖然不符合主流價值觀,但大家都是衝什麼看的,心裡有數,沒那麼苛責。再說了,市井階層對禮教本就沒那麼在意。
程丹若看過不少土著寫的小說,都很大膽。
言歸正傳。
中元前,黑眚的作祟範圍還在外城,但過了中元,內城也逐漸受到了影響。
妖物作祟,不管你是達官顯貴,還是平頭百姓,就該一視同仁。
第一樁事情發生在刑部侍郎家裡,就是謝四奶奶魏氏的娘家。
魏老爺子四十歲才中進士,從按察使做起,一直到回京入刑部,始終在司法領域深耕,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
他見過大大小小的案子不在少數,算是極有經驗的老人家。
事情就發生在七月二十一日,遇襲的是家中門房。
他自稱晚上守夜,忽然聽見有人“咚咚咚”敲門,深更半夜的,誰敢開門,誰會上門?老門房嚇得要死,不敢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