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補足,也不過十點多鐘。
夫妻倆相繼洗漱,謝玄英吃過午飯去衙門點卯,程丹若則到東院看孩子。
皇長子正午睡,窩在榻上像一隻小狗,比醒著的時候多了幾分乖巧。
程丹若陪坐了一刻鐘,問過奶娘吃用睡拉的問題,一切正常。
她回去做自己的事。
傍晚謝玄英下班回來,兩人用過晚膳,讀一會兒書,繼續出門捉妖。
無果。
第三日重複以上。
依舊無果。
連裝神弄鬼的人都沒遇到。
程丹若繃不住了。
假的都沒碰見一次,運氣這麼差的嗎?
-
程丹若捉妖無果,宮內卻因妖術的傳聞而暗流洶湧。
自從田恭妃獨居一宮後,承華宮的重要性就淪落到第三位了。雖說何嫻嬪身懷六甲,可就算是兒子,次子也終究是次子。
第一個男孩金貴,第二個就有點像備胎了。
重視還是重視的,可待遇比曾經就要差一截。
上回,何嫻嬪可是親身經曆了特殊,宮裡什麼東西她都是獨一份,有時候,貴妃吃不到的,承華宮都有。
宮人進出反複核驗,六局一司送來的東西,必是由女官親自檢查過送來,確保沒有任何問題。
這回卻沒有了。
好東西頭一份送到清寧宮和光明殿,然後是田恭妃和貴妃,之後才輪到她。
何嫻嬪不是個愛掐尖的人,用度方麵,特等和一等的差距並不大。她出身小門小戶,父親不過是裱糊匠,沒那麼多的講究。
令她心驚肉跳的是,妖龍傳聞一出,跑到承華宮獻殷勤的人又多了。
大家明裡暗裡都在議論,說皇長子遭天厭,不堪為儲君,還是要立皇次子。今年風調雨順,可不比二十八年,又是乾旱又是地動,怎麼都不像祥瑞。
何嫻嬪越聽越害怕。
既怕田恭妃信了,為皇長子害了她的孩子,又怕皇帝信了,以為是她在背後推波助瀾。
因此這日,皇帝擺駕承華宮,才說了兩句話,她就忍不住跪下陳情。
“陛下,臣妾天幸能懷上皇嗣,無論男女,感恩戴德。如今宮闈謠言四起,離間臣妾與恭妃的姊妹之情,更是在拿臣妾腹中孩子做筏子。”
何嫻嬪眼圈微紅,梨花帶雨,“臣妾絕無妄想,還望陛下明鑒。”
愛妃哭得這麼淒慘,皇帝難免心軟,親手扶起她,寬慰道:“你還懷著身子,彆哭壞了。”
又道,“朕知道此事與你無關,都是小人在嚼舌根。”
嫻嬪性子柔弱,不愛與人爭,先前他出爾反爾,沒有把大郎抱給她,她也隻是哭泣半夜,懇請他不要計較何家失態,與恭妃依舊往來,並無齟齬。
妖龍一案鬨得沸沸揚揚,絕不是後宮女子能做到的。
他知道背後必有人暗中操縱,將一樁邪祟作案的事情按在了大郎頭上,可民眾愚昧,信了這等傳言。
“朕已命人搜捕奸賊,愛妃無需多慮。”皇帝再三安慰,“你身子漸重,還是少操心這些。”
何嫻嬪含淚叩首:“多謝陛下。”
皇帝陪她吃了頓飯,這才去貴妃宮裡,囑咐她清肅宮闈。
“妖言惑眾,擾亂人心者,儘殺之。”帝王平靜地下達了諭令。
貴妃靜默了一瞬,似想說什麼,但又咽了回去。
皇帝願意讓她動手,就是這二十多年的情分了,她保不全其他人,隻求保全景陽宮。
遂垂眸應下:“謹遵聖諭。”
一場血腥的清查開始了。
宮廷幾萬人,誰沒有聽說過妖龍的傳聞,誰沒有私底下與人討論過此事?可東廠和宮正司不問情由,隻要被抓到議論此事,或是有三人以上檢舉某人宣揚過,便直接定罪。
皇帝說,儘殺之,那他們就隻有死路一條。
潘宮正入宮幾十年,也算見多識廣,卻也從未見過死這麼多人。
殺都殺不過來。
宮中不許見血,毒藥亦不可入宮,殺人要麼杖斃,要麼勒死。
開始,為震懾宮廷,選的是杖斃,戴罪之身的宮人被捂住嘴捆在長椅上,一棍棍打下去,直到人徹底斷氣為止。可很快,行刑的人就不夠用了。
杖刑是力氣活,打死一個人怎麼也要幾十棍,一口氣打死七八個就頂天了,實在殺不過來了。
於是改成絞死。
偏僻的屋中,橫梁掛滿白綾,送上去一個吊死,再拖下來換另一個。
宮人們哭天搶地,哀求磕頭,塞錢求饒,哭嚎聲傳遍每個角落。可沒有用,皇帝金口玉言,誰敢繞過?
一天幾十具屍體往外抬。
淨樂堂燒都燒不過來,大家隻好排隊等死。
潘宮正幾日幾夜地睡不著覺,一閉上眼,看見的就是宮人絕望的臉孔,耳畔淒厲的叫喊聲縈繞盤旋,久久無法散去。
短短幾天,她就老了不止三五歲,鬢邊白發叢生。
她問洪尚宮,真的沒有辦法嗎?
洪尚宮緘默以對。
“或許,可以求求永安宮。”今時今日,或許隻有田恭妃才能勸陛下。
但洪尚宮道:“恭妃娘娘病了,陛下有諭,令其靜養。”
潘宮正頓了頓,久久無話。
洪尚宮垂下眼瞼,撥弄手上的佛珠。她沒有告訴潘宮正,田恭妃與其說病了,不如說是惹惱了陛下。
陛下對她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