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就是與豐王有過眉來眼去的皇親勳戚。
豐王占有銀礦,手頭有錢,還有江南大族的投資,他又沒有軍隊要養,大部分錢財都用以收買人心。
要知道,藩王的子孫如不能延續爵位,便會逐漸降等,變成輔國將軍、鎮國將軍之流,雖也有一品的爵位,但既不能從戎,也不能做生意。
他們又講排場,好聲色,缺錢的不在少數。豐王給他們送錢,他們就替他說好話,牽線搭橋。
皇帝十分惱怒,剝奪了大部分人的爵位。
啥都不乾的宗室不值錢,隻奪爵位而已,誰都不好反對,甚至有人叫好,少養幾個宗室,能給朝廷省一筆開支呢。
至於勳戚,識相的自家人摁死,報個暴斃,皇帝就當成沒這回事兒。
大家都撇得很乾淨,老奸巨猾如靖海侯,出的女孩兒是柳氏表哥的女兒,八竿子打不著。
最後是對許家的處置。
許尚書的罪名並非謀逆,沒有證據表明他和何家謀害皇嗣有關,罪名是貪汙和瀆職。
遂判決為許延處斬,許家子孫革去功名,家產抄沒入庫。
這個處罰說重不重,畢竟隻死了許尚書一個,說輕也不輕,多年積蓄的財產一朝化為烏有不說,子孫後輩的前程也沒了。
算是官場上常見的下簽。
昌平侯夫婦鬆口氣,馬不停蹄地接出了女兒女婿,將其安頓到自家彆院。這裡還住著晨哥兒和溪姐兒。
許大奶奶聽說許意娘沒了,大哭一場,摟著外孫不肯放手。
但她還有兒子,兒子兒媳不等她說,就表示要回老家讀書向學,教導下一代,無論如何都不會去嶺南。
許大奶奶疼愛許意娘,卻不可能枉顧兒子的意願,隻能垂淚。
好在馮四及時到場解圍:“父親會派人送晨哥兒他們過去,大姐不要擔心。”
許大奶奶感激涕零:“大姐沒用,竟還要爹娘為我操心。”
“骨肉至親,還能坐視不理嗎?”馮四好言安慰,留下一些仆婢與錢財。
有了昌平侯府的支持,許家子孫總算沒在抄家後流落街頭。
但也不是所有的姻親都有昌平侯的底氣。
許太太的娘家早已凋零,許二奶奶的娘家隻送了些財物和衣裳,許三奶奶則與許三爺和離,帶著兒子回了娘家。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說不上稀奇事。與此相對應的,還有外嫁的許二娘被婆家休棄,含淚歸家。
這事做得忒不地道,連謝玄英這般討厭許家的人,背後都在嘀咕。
許家女素來以賢良大度聞名,教養極好,說親時個個不愁嫁。如今沒犯大錯,不過是娘家倒了,勢利眼的婆家竟就容不下生兒育女的媳婦,非要這時候將人家趕出家門。
總之,幾家歡喜幾家愁。
世人的目光已經從他們身上轉移了。
因為皇帝在處置許家的同時,也找好了代替許尚書的江南人。
一個出乎所有人預料的人。
征辟晏鴻之為國子監司業、詹事府詹事。
嗯……他是浙江海寧人,祖父做過太傅,本人師從李悟,純真學派代表,在江南各個書院都講過課,名望極高,絕不輸於許閣老。
除了他本人已經遠離朝堂幾十年,好像一點毛病也沒有。
再看看這職位,國子監就不用說了,教監生讀書,詹事府詹事正三品,以前漫長的幾十年都是擺設,但現在就不一樣了。
皇帝是真有太子需要教導!
眾所周知,誰能教導下一任君王,就意味著誰的思想能影響這個國家。
晏鴻之都蒙了。
老頭在家對義女和學生女婿大發脾氣:“是不是你們倆?都不和老夫說一聲。”
謝玄英:“學生也不知情。”
程丹若:“女兒亦不知。”
然而,她的丈夫無情地出賣了她:“她知道。”
程丹若再次否認:“我不知道。”她隻是覺得,自己沒事就在皇帝跟前晃悠,很容易讓皇帝想起晏鴻之。
於是……在合適的時機,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臣義父有言”,僅此而已。
晏鴻之朝他們倆大翻白眼:“一個個的,就知道驚嚇老人。為父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折騰。”
冬天冷,凍手腳,他指使學生乾活:“去給我寫個奏疏,辭了這事。”
“哦。”謝玄英老實地磨墨擬稿。
晏鴻之攏著手筒,又指使義女:“丹娘去添把香。”
程丹若識趣地起身,跟著一道乾活。
“茶。”
“來陪為師下盤棋。”
折騰了他們小半日,才又言歸正傳。
“此次征召,你們認為該不該去?”晏鴻之肅然問。
謝玄英立即點頭:“陛下此舉是為安定江南,沒有誰比老師更合適的了。”
晏鴻之自然也知道這點。
皇帝的征辟一出,晏家的故舊親朋紛紛上門,恭賀他再回廟堂,也表示自己一定鼎力支持,舍他無人。他的門生如邊禦史,更是直接上門,勸說他答應。
他頷首,看向程丹若:“丹娘以為呢?”
“反正也隻是當幾年閒人。”程丹若道,“何樂而不為?”
晏鴻之已經六十多歲了,皇長子才虛歲兩歲,離開蒙還有四五年。等皇長子能上課了,他也到了退休的年紀。
這純粹是給個高官待遇讓他養老,既安撫江南黨人,又對朝堂格局沒什麼妨礙。
晏鴻之感慨:“丹娘是越來越敢說實話了。”
“我也不想您一把年紀了還操勞,”她道,“不過,薑子牙八十歲拜相,您有彆的誌向又另當彆論。”
晏鴻之拈須不語。
他昔年離開朝堂有遺憾嗎?當然有,讀書十幾年,怎會沒有一展宏圖的野心?怕的不過是彼時昧了一刻良心,今後便要時時刻刻昧著良心。
遂決然而退。
三十多年過去了。眼下,又有一個機會呈到他麵前,他還有勇氣在六十幾歲出仕,重拾自己的理想嗎?
晏鴻之閉目思索片時,倏地笑了。
他不是一直在等待這一天嗎?自幼年讀書起,自拜入恩師門下,就在期待這一刻的到來,是二十歲到,還是六十歲到,又有什麼區彆呢?
“老驥伏櫪,”他不緊不慢道,“壯誌焉能改?”
謝玄英彎起唇角:“那老師可要辛苦了,數九寒冬上朝可不是有趣的事。”
晏鴻之“嘶”了聲,腳趾頭已經開始暗暗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