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他,今後大郎會記得給早逝的姐姐祭祀嗎?榮安沒有孩子,假如兄弟都不念著她,誰還記得?
總不能指望恭妃吧。
“朕明白你的好心。”皇帝吐出口氣,“現在也隻有你記得榮安了。”
謝玄英說了句場麵話:“大公主孝順懂事,大家都記得。”
沒人信,包括皇帝。
他隻是感慨,不管如何,這個自小在他跟前長大的外甥的確重感情,假使今後也能這般關照大郎二郎,他在九泉之下,多少也能放心一些。
“今日是家宴,你就留在宮裡,好好守歲吧。”皇帝道,“朕身邊也熱鬨些。”
謝玄英道:“臣遵旨。”
皇帝擺擺手,他這才起身告退。
滿太監迎了上來,道:“東偏殿是皇貴妃娘娘、淑妃娘娘和二公主,謝侍郎就移步西殿吧。”
“勞駕公公了。”謝玄英點點頭,語氣也極其客氣。
滿太監道:“不當什麼,請。”他引著謝玄英走到西偏殿,棉簾子一掀,裡頭隻有程丹若一個人。
“你來了。”她招手,“快過來。”
謝玄英坐到她身邊,宮女們連忙上菜。
她握住他的手:“冷不冷?”外頭冰天雪地,裡頭暖和得要死,這一冷一熱沒留意好,鐵定感冒。
“還好。”謝玄英被她捂著手,暖意瞬間包裹住了心扉,寒意煙消雲散。
程丹若給他盛湯:“先喝點湯暖暖,不過彆喝太多。”容易上廁所。
他點點頭,接過湯盞,輕輕抿了兩口。
宮裡慣做的老鴨湯最滋補不過,他很快暖和起來。
宮女們將暖盒中的菜肴一道道擺開,除卻常見的吉祥菜和主菜,額外多了一道迎霜兔。
謝玄英夾給她,自己也嘗了口:“和家裡的很不一樣。”
“宮裡用的是薑和花椒,不是辣椒,當然不一樣。”其實非要說的話,今日的菜色與往年正旦入宮的宴席差不了幾個菜,口味大同小異,但在除夕夜和他一起吃,感受就截然不同了。
像是一種難得的體驗。
而且,宮裡的蔬菜更豐富,盤子更好看,有幾道菜的工藝也更精湛。
謝玄英給她夾了一筷子醋溜鮮鯉魚:“我以前最愛吃這道菜,你嘗嘗,與南邊的醋魚不同。”
程丹若嘗了嘗,確實,比起南方的醋溜愛加糖,這道菜卻沒有太多甜味,酸中帶著一些香氣。
她品了半天:“是果醋嗎?”
“還有醬。”他道,“如何?”
“好吃。”像烤魚。
他的眼底透出真心的笑意,把魚肚子上的肉全夾給她。
宮裡人多嘴雜,兩人沒有多說話,你給我夾菜,我給你添飯,默默吃完了這頓特殊的年夜飯。
牆根下的小太監默默看了片刻,溜回去稟報石太監。
石太監悄悄在皇帝耳畔說了:“謝郎還是很喜歡宮裡的醋鯉魚,都用完了。”
皇帝好像清醒了些,喝著安定心神的苦藥,心裡清楚,自己沒多久了。
至少……至少過了年關吧,和兩個兒子一道守次歲。
皇帝默默想著,又疲倦地睡下了。
二更天倏忽而至。
因皇帝發了話,謝玄英過往在宮裡也住過,雖然宮門落了鎖,他們夫妻卻均未離宮,留在乾陽宮守歲。
當然了,夫妻倆一塊守歲是不可能的,謝玄英在偏殿喝茶,程丹若去東偏殿看皇次子。
小孩子吃了奶,已經睡下了。
皇長子卻精力旺盛,指著外頭的花炮說:“炮!”
他過過年,知道會放花炮,砰砰的,很好看,便鬨著要人放。
田恭妃怕吵著皇帝,使勁摟著他:“大郎,不許任性,乖乖的好不好?”
皇長子還是鬨個不住。
最後,滿太監進去請示了皇帝,笑眯眯地告訴他:“陛下發話,說太子殿下既然要放炮,就放上一會兒。”
皇長子喜笑顏開:“砰砰!放,賞!”
“謝太子殿下。”滿太監笑眯眯地下去,示意小太監放炮。
程丹若:不祥的預感。
果然,丹陛的花炮震天響起,吵醒了已經睡著的皇次子。他從未聽過這麼大的聲響,嚇得“哇”一聲大哭。
奶娘立即將他抱進懷裡,不敢怨恨皇太子,隻能小聲哄著:“殿下不哭。”
小孩子怎麼可能說不哭就不哭呢,自然還是嚎啕不住,嗓子都喊啞了。
二公主見狀,拔下自己的鳳釵逗他:“二弟彆哭了,姐姐這個給你玩兒。”
淑妃也道:“快抱他進去,彆嚇走了魂兒。”
她們母女這般友愛,田恭妃立即意識到了不妥,忙喚道:“大郎,我們不放了好不好?弟弟害怕。”
皇長子捂住耳朵不聽,繼續揮手,指使小太監點火:“放!放!”
幸虧隻放一輪,連續響了一刻鐘後就重歸安靜。
皇次子掛著兩朵淚花,抽抽噎噎地趴在奶娘懷裡睡著了。
程丹若摸摸他的臉頰,心想,多殘忍啊,明明是親兄弟,可這時候,他們就已經有了尊卑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