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今日程氏要來。”張佩娘壓低聲音,“母親可有章程?”
張太太道:“慌什麼,給太後送禮是什麼大不韙的事?還是說想給太後送禮,就得先給她送?真霸道到這份上,唾沫都能淹死她。”
張佩娘想想也是,遂安心。
日影徐徐爬上屋簷,光華燦爛,錦繡綾羅的客人落座庭院,珠光寶氣。
巳時初,程丹若踩點到達。
院子裡好多人,很多熟麵孔,如榮二奶奶、永春侯夫人、老郡主、縣主,很多新麵孔,都是各家新長成的女兒或剛入門的媳婦,還有一些消失不見的舊麵孔,比如柴妃的母親安國夫人,她已經過世了。
她道:“我來遲了,老夫人見諒。”
昌平侯夫人道:“並不曾晚。”
程丹若笑笑,抬眼看向今日的座次,還是老樣子,左為尊。
左一空,右一是老郡主,左二是縣主,右二的安陸侯夫人起身,為她讓座。
程丹若從前謙讓,並不和老夫人們爭座位,但今天沒推辭,直接在右二的位置上坐了。而落座的頭一句話,便是和旁邊的老郡主說:“早就想和您聊聊天,說說話,就挨著您坐了,你可彆嫌棄。”
老郡主滿頭霜發,端茶的手微微頓住,笑道:“就怕我一個老婆子,和年輕人說不到一塊兒去。”
程丹若道:“我是晚輩,有的是事情想向您討教。”
老郡主沉得住氣:“不敢當。”
程丹若笑笑,沒接茬。
不多時,善德長公主到了。她早已不是世宗朝的小透明,作為小皇帝唯一的親姐姐,自然尊貴,昌平侯夫人親自請她上座。
善德長公主知禮,沒有蓋主家的風頭,辭了她的好意,在左一坐下。
程丹若瞥了她一眼。
善德長公主含笑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寧國夫人也在。”
“久不見長公主了。”程丹若的視線掃過,停駐在她的珍珠衫子上。善德長公主今日的衣裙不算奢華,卻罩著一件流光溢彩的珍珠衫。
渾圓飽滿的珍珠串成的外套,顆顆大小勻稱,綴有寶石金飾,華貴非常,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她道:“您今日真是風姿過人。”
善德長公主矜持道:“不過勝在精巧,夫人過譽。”
程丹若微哂。
她早就聽說過,善德長公主排場不小,出門要十六個轎夫,在京郊建彆苑,養了數百駿馬,開支大得嚇人。
現在可沒有人工養殖的珍珠,她身上的每一顆珠子,都是貨真價實的海水珠。
八年了,大家的日子都好過得很。
善德長公主到了,意味客人全部到齊。
眾人移步,到水閣吃席。
程丹若的誥命和身份擺在這裡,昌平侯夫人即便看她不順眼,也不敢怠慢,將她與長公主、老郡主和縣主安排在主桌。
馮大奶奶、張佩娘陪末座。
珍饈菜肴如流水上來,戲台子坐了琴師樂婦,彈琴的彈琴,吹笛的吹笛,提供悠揚的背景音。
席麵開始,先按規矩敬了一輪酒。
程丹若淺淺抿了口。
昌平侯夫人問:“可是酒水不合胃口?”
程丹若不答,反問道:“我酒量淺,喝的少,您不會怪罪吧?”
“怎麼會,你隨意就是。”昌平侯夫人聽出她來者不善,謹慎地打住話題。
但程丹若不緊不慢道:“雖然我酒量小,可有一杯酒不得不敬。”她起身執起酒壺,親自為老郡主斟了杯酒,“這杯酒我敬您。”
老郡主有點不自然:“老身可不敢當。”
“您彆怕。”她微笑,將酒盞裡的酒一口喝儘,“我乾了,您隨意。”
善德長公主試探道:“這是什麼說法?”
“我心裡佩服老郡主為人。”程丹若坐回椅子,不緊不慢道,“早聽說您孫子補為僉事,連同巡鹽禦史侵匿鹽銀萬兩,人在刑部都走了好幾趟了。您卻寧可將錢孝敬太後,也沒有賄賂三司,如此高風亮節,我如何不敬佩?”
她望向老郡主:“我是不是該多敬您一杯?”
老郡主的臉色變了又變。
和大多數宗室女一樣,她父王除國,留下豐厚的家產,可宗女排場大,要在京城過活走動,更是少不了銀錢。她自己猶可,到了孫輩就隻能想法子廣開財源,補個武官外放,想法子撈錢是常態。
她的儀賓死得早,隻給她留了一個兒子,兒子就生一個孫子,如何不疼愛?
這回貪腐被抓,老郡主使了不少錢財疏通門路,手頭立刻緊張,張家借此與她搭上關係,送了一萬兩打點。
程氏現在提起這個,到底是什麼意思?
“老身教子無方。”老郡主勉強道,“愧對先夫。”
“你千萬彆自責,好竹出歹筍又不是您的錯。”程丹若寬慰道,“您這樣的長輩品性高潔,今後的子孫必能引以為戒。”
老郡主不傻,聽明白了她的威脅,忙求情:“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犯了錯,懲戒一二就是,何必……”
程丹若打斷她的話頭:“您現在心軟,可就功虧一簣。左右您還有曾孫,下一代好好教,必不墜祖宗威名。”
她注視老郡主略顯渾濁的眼睛,慢慢道,“畢竟——您又不像我,連個兒子都沒有,是不是,郡主娘娘?”
現場鴉雀無聲。
老郡主的臉慘白如紙。
彆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嗎?
送禮那天,她為試探田太後的心思,說了句:“寧國夫人樣樣都好,可惜這把年紀了還沒有兒子,實在可惜。”
彼時,田太後附和了這話,她暗道探出了貓膩,怎能想到不過幾日,程丹若就將原話奉還。
她沒有兒子是不是?你孫子也彆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