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英一語未發,沉默地往前走。
程丹若提裙奔下玉階,先看了他一眼,這才挑起簾子。
乍一眼,她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謝玄英握住她的手:“已經去叫太醫了。”
程丹若擰起眉,轉頭對王詠絮使眼色。
王詠絮會意,馬上奔往清寧宮。
轎子落地,等候的乾陽宮太監上前兩步,抱起了祝灥。觸手的刹那,他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渾身一顫,豆大的冷汗冒出額頭,兩股戰栗。
謝玄英冷下聲音:“還不快送進去?”
中年太監咽了咽唾沫,踉踉蹌蹌地抱著祝灥入室。
楊首輔、薛尚書迫不及待地跟進去,想查看祝灥的情況。
“陛下?”薛尚書先試探著開口。
毫無回應。
楊首輔的手微微一抖,旋即按住少年的脈搏。
下一刻,觸電似的鬆開:“怎麼回事?”
他怒目而視:“這是怎麼回事?!”
“我在軍中尋到陛下的時候,就是這樣了。”謝玄英抬起下巴,點點馮大爺,“馮子康,你說。”
馮大爺一路進宮,見一切如常,就知道不是宮變,而是意外。
他不敢大意,如實複述了見到祝灥的始末,也沒忘記撇清乾係:“軍醫救治卻不見效果,隻能往附近城鎮搜尋大夫,一連看了個也沒……”
謝玄英補充道:“我已經讓錦衣衛的人去周邊搜尋了,若能尋到人,便能知道他所言真假,當務之急……”
他稍稍頓住,看向妻子,“陛下還有救嗎?”
程丹若拿聽筒仔細聽心臟和肺腑,半晌,搖搖頭:“有一會兒了。”
謝玄英與昔日先帝亡故時截然不同,冷靜道:“咱們得商量出個章程,對外怎麼說,接下來怎麼辦。”
楊首輔沉默,餘光瞟向跪地的馮大爺。
程丹若注意到了他的視線,沙啞著喉嚨:“昌平侯出征在外,要換就儘快,不能臨陣換將,若不換,就得查清楚,陛下此次出走,究竟是受人蠱惑,還是一時興起。”
馮大爺指天發誓:“我家深受皇恩,豈敢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冤枉透頂,誰活得不耐煩了,才會同意小皇帝玩這出,嫌命長嗎?但他也十分清楚,眼下真相如何,反倒是最不重要的。
皇帝不明不白沒了,誰負責才是最迫切的難題。
“陛下身邊定有小人唆使。”他掃過在場人,敏銳地抓住空隙,“怕是內監為一己之私,縱容天子胡鬨,釀成大錯。”
其實,扣鍋給程丹若最符合馮家利益,可她在優,馮家在劣,父親又不在,幾乎不可能扳倒他們夫妻。
相較而言,消失的滿福更適合作為背鍋人選。
宦官媚上欺下,挾勢弄權,古往今來可不少見。
楊首輔沉吟少時,飛快同意了這個對策。不管怎麼樣,天子離宮出事,滿福難辭其咎,他背鍋不冤枉。
但馮家呢?
謝玄英及時道:“馮子康難逃看護不力之罪。”
他不想現在鏟除馮家,大軍已在半程,臨時換將動搖軍心,也難保昌平侯狗急跳牆,葬送數萬士卒。
與大局相比,政敵無關緊要。
敵人總是會有的,沒有昌平侯還有彆人。
“父親以為呢?”他看向靖海侯。
靖海侯身板筆挺,看著還很健朗,可頭發都白了。他望著自己的兒子,平靜又從容地說:“依你所言。”
他老了,老一不過守成之資,給他機會他也握不住,反而容易釀成大錯。
既如此,為什麼不聽老的呢?
少帝身故,下一任皇帝……會是誰?
他們父子都這麼說了,楊首輔也沒必要對馮家趕儘殺絕,他也顧忌昌平侯,不欲橫生枝節。
“戴罪之身,暫時羈押吧。”楊首輔道,“等錦衣衛調查回來再說。”
薛尚書附和:“不錯。”
最核心的人表態了,等同定論。馮大爺鬆口氣,他算是保住了家裡,沒有任何反抗地被帶了下去。
前腳剛走,宮人匆匆稟告,說田太後和馮皇後到了。
婆媳倆驚慌地進門,看見床榻上毫無氣息的祝灥,直接崩潰。
“大郎!”
“陛下!”
田太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顫抖著撫摸兒子的臉龐:“大郎,醒醒!大郎,你不要嚇娘!太醫!太醫!”
“陛下,陛下。”馮皇後也滿臉焦急,不斷呼喚,“您看看妾。”
楊首輔不想麵對失子喪夫的兩人,轉身欲回避。但程丹若眼明手快,直接拽住老頭的衣袖。
她指指自己的喉嚨,表示說不出話,請他代為轉達。
楊首輔惱怒,花白的眉毛皺攏,剛想開口說話,程丹若忽然捂住胸口,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她咳得歇斯底裡,仿佛馬上就要背過氣去。
謝玄英扶住她,輕撫她的後背。
“姐姐!”田太後驚醒,無法接受現實,“大郎怎麼了?太醫呢!你快看看!”
她焦急地拉扯她,程丹若不得不張口:“娘娘節哀。”
“你說什麼?”田太後不可置信,一把推開她,“你胡說什麼?誰節哀?是誰把大郎害成這樣?是誰?”
楊首輔輕歎口氣:“太後節哀,陛下已經去了。”
“胡說八道。”田太後從未對楊首輔這般硬氣過,嗬斥道,“你個老東西,咒誰呢?大郎隻是昏過去了……不可能……”
她怔怔地注視著冰涼的屍體,喃喃自語,“不可能,大郎隻是不見了兩天,大郎你看看娘……看看娘……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
“大郎,你醒醒。”她無比絕望地悲鳴,“娘不能沒有你——”
祝灥麵色青白,再也無法回答他的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