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封,商人送禮的,過。
第四封,龍子化引薦的傳教士,擱一邊,待辦。
第五封,瑪瑙寄來的。
程丹若調整坐姿,放慢掃讀的速度。
幾秒鐘後,她猛地坐直了身,聚精會神地看著每一行字。
瑪瑙和張鶴被調到廣東有些年頭了,憑借他們夫妻的支持,很快坐穩了位置。又有龍家穿針引線,與當地的豪族、商會都有聯係。
程丹若為方便與西洋人交流往來,在鬆江和廣東都安排有人手,廣東方麵自然就交給他們夫婦。
其中就包括尋找金雞納樹的事。
從她手上拿了路費,聲稱願意為她去美洲尋寶的人很多,但十個裡七八個都是騙子,一去便了無音訊。
但廣撒網,總能撈到一條有用的魚,今年,撒出去的錢終於有了回報。
上回的小貴族從美洲回來了,帶回了一根樹枝。
據瑪瑙說,那就是一個樹杈子,插在塞滿泥土的陶罐裡,漂洋過海到了廣東,雖然沒有發芽,但也沒死。
他們按照她的囑咐,將其種在一處溫暖濕潤的穀地,並尋農人細心看護。
前些日子,樹杈發出嫩芽,確認是活了,這才給她寫信說明,並附上一副圖和一塊樹皮,讓她的長子親自送上京城。
同行的還有小貴族,他聲稱這就是神樹,並有一瓶自美洲帶回的藥酒,但不願意給他們看,堅持必須親自交給她。
程丹若看到這裡,哪還有心情過生日,立時叫人。
她很快見到了瑪瑙和張鶴的長子。
青年二十餘歲,身材挺拔,看得出來練過武,樣貌俊秀,談吐斯文:“見過寧貞侯。”
“你是念恩吧,長這麼大,還是頭回見你。”程丹若打量這個孩子,笑道,“你見過這樹是不是,同我說說是什麼情況。”
張念恩道了句“是”,仔仔細細地又說了遍原委,內容和信中沒有出入,隻是增加了一些細節。
比如這位小貴族原本的搭的是商船,卻沒想到遭遇海盜劫持,差點沒命,幸好他會說多國語言,包括漢語,海盜們正好在澳門有“生意”,才留他一命。
而金雞納樹看著隻是一棵樹,毫無價值,故得以保留。
小貴族到了澳門後,趁機與本地商會聯係,聲稱自己在廣州有大門路,他們將信將疑地帶他上船,終於到了廣東。
以及,瑪瑙已經給他一些黃金,可小貴族似乎有彆的打算,堅持上京尋她。
程丹若聽罷,又認真看了臨摹的圖紙,其形態與書本上的較為相似,將可信度提升到七成。
“我知道了,你在這裡先住下,就當自己家。”程丹若好言誇讚了青年,留他在家裡多住些日子。
張念恩恭敬地應下。
程丹若叫來喜鵲,囑咐家裡好生招待對方,然後才派人去醫館,叫來山薑。
八娘山薑是女仆中最小的一個,現在已是醫館的負責人。她跟在程丹若身邊學過婦產,後又跟著周葵花學習,在京城也是有名有姓的女醫,許多富貴人家都要請她去接生。
程丹若叫她來,不為彆的,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尋找瘧疾病人。
金雞納樹的樹皮就有治療作用,是不是真貨,臨床試驗了才知道。
山薑見她慎重其事,馬上調動記憶:“前些日子,惠元寺似乎替人治過,屬下一會兒就去問問。”
夏秋季節瘧疾頻發,山裡尤其如此,惠元寺在京郊,又有治療瘧疾的經驗,時常遇見求助的香客。
他們知道程丹若關心慈善,半是為名半是為利,一直保留了義診的傳統,給予救治。
程丹若一聽,立時道:“將樹皮帶去,如果遇見合適的就用了。”
瑪瑙送來的樹皮浸泡在酒中,雖已不新鮮,但興許還保留著一定的活性,可以一試。
山薑趕忙道:“是,我這就去。”
程丹若遞過藥,忍不住多囑咐兩句:“如果起效,及時告訴我。”
她公務繁忙,已經很少過問醫藥之事,青黴素都放手了,今天這樣著實反常,山薑心知事關重大,連連保證:“奴婢一定小心。”
程丹若這才放人。
但接下來,她一直心不在焉,晚上吃壽麵都在想這事。
謝玄英大搖其頭:“你心急又有什麼用?麵都坨了。”
“從何說起呢,這算是我的誌向吧。”程丹若挑起麵條,看它都像樹杈子,“我年幼的時候,就想過能為世間留下一點東西,青黴素是一個,牛痘是一個,還有一個,就是金雞納樹。”
謝玄英問:“因為能救人性命?”
“不對。”她搖頭,感慨道,“以我的經驗,世界上最能救人的東西是米湯,不是藥。”
這世道,對症的良藥能救十人百人,一碗米粥卻能救千人萬人。
窮苦大眾最缺的不是藥,吃藥是奢侈,他們缺的是一口飯。
假如能吃飽飯,生病的能少一大半。
青黴素、牛痘疫苗、奎寧為什麼特彆呢?因為這是穿越時空的痕跡。
這是最能證明她來過、生存過、努力過的東西。
“你我終有一死,王朝也難逃覆滅。”她注視杯中的桂花酒,兩三朵金黃的花蕾綻放在玉液中,“但這些東西能流傳下去,救後來的人。”
謝玄英默然,為她斟了杯酒。
程丹若卻並沒有喝,而是吃起了微微變涼的麵條:“改天再喝,今天吃麵。”
“涼了,讓廚房再做一份,先吃這個。”謝玄英把自己的蟹鬥遞給她,裡頭都是剝好的蟹肉,還澆了調好的薑醋。
她沒有拒絕,接過蟹鬥慢慢吃。
少頃,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那年……”
“嗯?”他抬首。
霎時間,仿佛時光倒轉,回到上京的船艙。
她的神思飄忽了一刹,不由道:“沒什麼。”
謝玄英沒當回事,繼續拆螃蟹。
天心月明,她望著他,久久不曾移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