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死”就是個由頭。
天痕說:“我原先想,隻要在可汗開戰之前,我能找到帛圖略,倘若他沒死的話,就可能避免這場戰火……所以暫且留在了瑤光城。”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有些口乾,舔了舔嘴唇。
金潼見狀連忙起身給他倒水,動作很小心地喂他喝:“你不便起來,便躺著吧。”
夜明珠大亮,將天痕曬成蜂蜜一般色澤的臉頰緋紅也照得亮堂堂。
林金潼小聲說:“我金瘡藥剩得不多,改日還得去問那什要一些。”
天痕抬眸:“鬼麵將軍?”
“嗯,”他點頭,“便是那什將軍一路護送我回的漠國,若沒有他……我怕是早就死在了路途。”
天痕劍眉一豎:“怎麼回事?你路上都經曆了什麼?”
金潼心口一顫,一個沒控製住,問:“天痕哥哥……你知道梓軒麼?”
“梓軒?是……王爺身邊的人。”天痕道。
林金潼眼裡有些迷茫和難過:“他來殺我,說……是王爺派他來的。”
天痕嘴唇微動,突然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王爺不可能殺金潼,這毋庸置疑,梓軒為王爺效力,但不完全是王爺的人。
他是丁遠山的人,殺金潼的命令多半是丁遠山下的,或者是丁梓軒的個人行為。
可這些,他似乎都沒法告訴金潼,喉嚨仿佛塞了一塊石頭般,舌頭沉重,無法朝他吐露真相。
私心裡……天痕不願讓金潼回到王爺身邊,亦不願讓金潼留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漠國王宮。
那金潼何去何從?
天痕抬起漆黑的眉眼,就這麼看著他失神。
金潼低喃:“不會是王爺想殺我的……不會的。”
天痕注視他,一絲的痛楚從肋骨蔓延,慢慢道:“金潼,梓軒是王爺的人。”
林金潼渾身一僵,側躺在床上,睜大眼睛仿佛不知所措,黑漆漆的瞳仁裡,光亮漸漸黯淡下去。
天痕素來是不會說假話的,林金潼是信他的,他不知作何反應,也沒說話,就那麼平靜地躺著。
天痕伸手去夠他的手,濕潤的手掌觸碰少年的手指,聲音很低:“我還在,金潼,我在你身邊。”
林金潼仍是不言,已是蜷縮的姿態,腦袋埋在自己的肩膀裡。
天痕心裡抽得更厲害了,自己疼得嚴重,一聲聲地安慰著他,林金潼閉著眼睛,耳畔是天痕安慰的聲音。
林金潼還是固執地想,興許丁梓軒背叛了王爺,王爺不會殺自己的。
要養個人在自己宮裡,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好在金潼的房間夠大,觀星樓裡侍女不多,天痕有地方躲。
每日下午,林金潼都在可汗這裡學習漠國語,要會寫、會說。
可汗這位父親,待他十分慈愛,這種慈愛在眾人麵前一覽無餘,不出半個月,王宮內廷裡所有人都知道了。
八王子回來了
,一個完全中原麵孔的少年,頗受可汗寵愛。
可汗為他辦了接風宴,讓王宮上下,都認識了這張麵孔。
宴席上,諸王子公主在王座兩旁下座,可汗身旁僅王妃一人,王妃是個雍容華貴的美婦人,皮膚白皙,高鼻深目,儼然雕塑。
各種意味不明落在林金潼身上,艾法毒蛇般冰冷的視線落在他身上,看見林金潼旁若無人,抬手跟一個人打手勢,無聲地跨過偌大金色大殿交流。
順著視線而去,艾法看見了正在喝酒的那什。
那什好酒,是個酒鬼,時常看著醉醺醺不著調的模樣,然而隻要號角吹響,瞬間便會清醒。
艾法看著那什挑著眉,兩人眉來眼去般,少年用口型說:“你等會兒等我。”
那什笑著點了點頭。他舉了舉酒杯,衝他搖了搖頭,意思是彆喝。
林金潼疑惑地舉起酒杯。
那什點點頭:“對。”
金潼看他點頭,就喝了一口——
好甘冽的葡萄瓊漿!
因為口味太甜了,林金潼心曠神怡,這是好東西,他甚至悄悄裝了一瓶,打算帶回去讓天痕也嘗一嘗。
不知不覺間,喝的有些貪杯,臉都喝得泛紅,仿若桃花一般。那什看著他的模樣,無奈地搖頭,灰藍色長眸夾雜笑意,金色耳墜閃閃發光。
穿梭在宮殿中的侍女,都忍不住朝那什投去目光。
那什將軍名聲在外,戰功無數,從無敗績,又如此俊美,好比天神,沒人不喜歡他。
金潼貪杯得不清醒了。
宴席末了,他跟那什碰麵,險些跌在對方的懷裡。
那什半抱著他,有些曖昧:“你要跟我說什麼?”
林金潼:“要……”他甩了甩頭。
“要什麼?”那什食指挑起他的下巴,林金潼醉態顯露,又像狐狸又像貓。
林金潼:“金、金瘡藥。”
灰藍色眸子裡笑意儘失:“又受傷了?哪兒?”
“屁股上……不礙事。”林金潼竟然還知道瞞著,故意說了個不能讓他看的部位。
誰知道那什抓著他要往他宮裡去:“你住觀星樓?我看看你屁股。”
“……”林金潼趕緊搖頭,“那、那怎麼能給你看,不行的,”他語氣含糊,臉頰緋紅,酒氣彌漫,“你給我藥便是。”
說著去他懷裡搜,那什抓住他不安分的手:“給你就是,亂摸個什麼勁?”
“那你給我。”林金潼朝他伸手。
那什遞到他手裡:“那個部位怎麼受的傷?你在王宮裡……”
他想到一個人,眉頭都皺起了:“艾法將你強上了?”
他說為何艾法在看自己。
“艾法?”林金潼莫名其妙,“我自己弄傷的,管艾法王子何事?”
“你自己又是怎麼弄傷的?”那什眉心舒展,繼而神色古怪,“你自己弄?”
“是啊,不然誰弄?”林金
潼好像完全沒意識到他話裡隱含的意思,收好藥在長袍底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我走了……米娜,米娜。”
他呼喚起來。
侍女快步跑過來攙扶他:“金潼王子。”
那什親自送林金潼回去,到宮殿外時,林金潼就擺手了:“你回去吧,那什哥哥,我去……去睡覺了。”
那什朝宮殿裡望了一眼:“下次彆貪杯了。”
“嗯,我答應你。”他點頭。
“倒是乖巧。”那什在他臉頰上一摸,“進去吧,我走了。”
金潼趴在床上,又打發走了米娜。
天痕從窗後走出來:“金潼,你喝酒了?”
天痕傷勢恢複得很快,這段時日都藏在金潼房中,靠著鬼影般的身手根本沒人發現他。
林金潼在床上翻了個身:“是啊……漠國的葡萄美酒,名不虛傳。”
他黑色的瞳仁帶著眩暈的光亮,眼前模糊地出現天痕的臉龐。
林金潼從懷裡摸了摸:“金瘡藥,給你的。”
天痕聲音輕輕的:“我的傷好了,你留著吧。”
林金潼又是一陣摸,從腰間摸出一個小瓷瓶:“呐,天痕哥哥,這是好喝的酒,我給你帶回來的……”
天痕伸手接過。
指尖觸碰到對方火熱的手心。
這段時間,他也知道了,林金潼寒疾已解,武功恢複。
所以即便二人同塌而眠,金潼卻不會主動來抱他,因為他不再懼怕寒冷。
漠國這樣乾燥而炎熱的天氣,床上多一個人煩還來不及。
金潼卻從沒表露過。
醒來時看見天痕,便會說:“我真的好想你,若我一個人在漠國,我不知道要怎麼辦。”
天痕不知道他是在對誰說,是對自己麼?
也有時,天痕聽見他夢囈。
癡纏而痛苦地喊“四哥”。
是個很陌生的稱呼,不是指漠國四王子,四王子早就夭折了。
金潼口中的四哥,是王爺麼?
天痕不曾問金潼。
可王爺……不該是金潼的良人。
……
李瞻這個皇帝做的很不安穩,他在朝中孤立無援,似乎沒有一位大臣,覺得他會是個好皇帝。
連他自己都產生了懷疑。
他也不是愛發威的性子,仁義和善良全成了優柔寡斷,尤其是藩王要他寫下降書,將玉璽獻出。
朝中大臣們消極獻策:“陛下,隻需再等幾日,等長陵王從漠北調的五十萬大軍抵達燕京,眼下境況便能迎刃而解。”
李瞻憂愁地看向李勍:“皇叔,藩王給朕的時間隻剩三日,三日之內,能趕到麼?”
“陛下,漠北甚遠,臣調的兵,恐怕還需二十五日才能到。”李勍穿著緋紅的朝服,和四周四品以上的朝官是同樣的穿著,在李瞻眼中,許諾將永寧嫁給他的李勍,已成自己唯一的後盾。
李瞻眼中暗淡,
跌坐龍椅:“二十五日……”
朝臣們:“可吳王要陛下三日之內寫降書,不寫就攻進城門,這可如何是好!??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皇宮內外兵力三十萬,還能抵擋一時。”
“那百姓可就遭殃了。”
縱使文武百官都有一個主意,卻沒人敢告訴李瞻。
先寫降書,拖延時間。
下朝。
是袁大伴低聲對李瞻說的:“奴婢想,馬大人說得對,若真讓吳王和英王打進來,城中三十萬兵力還能抵擋數月,隻需堅持到長陵王調兵,前後夾擊,吳王和英王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李瞻黯然:“那樣,還要死多少人?”
袁大伴:“陛下若是寫了降書,軍心潰散,豈不將這天下拱手讓人?”
李瞻恍惚前路一片渺茫,身心俱疲道:“大伴,讓皇叔來建極殿同朕商議。”
李勍剛剛下朝,便被帶到了建極殿。以前李瞻還是太子時,便在殿中學習經史,彼時給他上課的張仲達,已不在人世。
見了李勍,李瞻急忙起身:“皇叔免禮,皇叔可有法子,使得軍馬提早回援京城?”
李勍說:“按速度計,二十五日乃至速之日。陛下須堅守至此。”
李瞻:“若……朕堅持不到那時呢?”
李勍低著頭。
從李瞻的角度,隻能看見長陵王一絲不苟的墨發,和垂下的睫毛,李勍道:“若真至此,不妨先行降敵,以爭取時日。”
李瞻臉色蒼白,語帶顫抖:“此乃喪失民心,亦喪失天下。若有不幸,連繼嗣尚無。”
三日後,吳王及英王等候不及降書,遂下令攻城。
兩軍激戰,火光衝天,僅一日,已是死傷無數。
黃柯急匆匆地將戰報送至李瞻,李瞻麵露悲痛:“因朕一決斷,致使如此多生靈塗炭,朕實難辭其咎。”
次日,又是傷亡慘重,具體數字不明,報至李瞻耳畔,他披頭散發,坐在寒冷的宮殿中,自責不已。
少年君王低聲自語:“父皇,是兒臣不是了嗎,兒臣害了這許多百姓……兒臣該當如何是好……”
無人能答,身邊或勸其降敵,或勸其拖延,李瞻難以對百姓生死視若無睹。
第三日時,李瞻望著窗欞外冉冉升起的太陽,頭暈目眩,仿佛這幾日,小半生都過去了。
日光曬在臉上,李瞻卻不避強光,呆呆地睜眼,任光芒灑滿全身。
突然,李瞻抬手喚:“大伴……袁大伴。”
袁公公彎腰進門:“殿下,奴婢在。”他一臉心疼,竟叫錯了稱呼。
李瞻不甚在意,聲音輕地說:“大伴,你給我紙筆,讓黃柯出宮,命長陵王入宮見我。”
袁公公心臟猛地一抽:“殿下,您這是要……”
李瞻深吸一口氣,眼裡淚光連連:“江山易失,人命為重,我不取天下於無辜之手。”若是撐下去,撐十天半月又如何?百姓都死了,他要這江山,做
這個皇帝有何用處?
晌午。李勍應詔步入宮殿,隻見李瞻已將降書和詔書完稿,沉重地蓋上玉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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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柯侍立一旁,李瞻麵露蒼白,抬頭以溫和之聲道:“皇叔至正是時候。降書已成,。”
李勍眉頭緊蹙,一派憂國憂民之色:“陛下決意降敵?何不再等數日?”
李瞻聲中帶著堅決:“等不得了,若天下不能守,我亦不願為禍民之君。”
李瞻命黃柯妥藏詔書於匣中,手捧玉璽與詔書,對李勍道:“若我降了,宮中恐亂,天命不濟,此詔書與玉璽,朕親手托付於你。”
轉而語氣一變:“長陵王,領旨。”
“……是。”李勍撩起袍角跪下,高大的身影顯得忠心不二,麵如凝水,聲音沉,“臣李勍接旨,誓不負君之重托。”
降書由信使送了出去,吳王揮舞著大笑入帳:“哈哈哈哈!李瞻小兒到底是挺不住了!十哥,你看!這是降書!”
英王抬首大喜:“降書?他真寫了?長陵王果真說得不錯。快,給我看看。”
吳王眸子一轉,說:“十哥,到時候你登基了,弟弟替你破城門有功,可彆虧待了弟弟啊。”
英王佯裝不虞:“你我同胞兄弟,與旁人不同,我答應你會給你的,自然都會給你!哥哥豈是那忘恩負義之輩?不過,李瞻怎麼隻寫了降書,玉璽呢?”
吳王說:“送來的便隻有降書。”
“還想與我鬥智。哼!罷了,不過一塊石頭,你去派人,速令天下知曉,皇帝已降!”
降書雖言降,但李瞻要求停戰,不再傷及百姓。否則,他隨時可變卦。
“降書已出,還言變卦?真是狂妄!”英王喚來謀士,代筆回書,“命李瞻出宮為質,我便答應他,連燕京城一蟻不殺。”
收到藩王的傳信,李瞻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袁大伴忍不住氣惱道:“他們這是欺人太甚!降書都寫了,竟還要……陛下走出皇宮,去做人質。”
“罷了……”李瞻一聲歎息,身形單薄,背脊上仿佛壓著什麼重物般,但卻不曾退縮。
“我去便是。”他站起身來,“大伴,替朕梳洗,整裝。”
殿外的文武大臣們試圖阻攔:“陛下,陛下萬不可如此,這是送死啊!”
李瞻身著整潔龍袍,目光沉痛滄桑,緩緩道:“若非我之不幸,何至令天下百姓遭此劫難?我需為此做出抉擇。”
眾臣無言以對,唯有默默歎息。
李瞻有君之仁心,卻無君之權謀。
出了皇宮,李瞻眼見燕京城道路上空無一人,四周儘是破敗之景。
晨霧彌漫,兩旁高樓之中,靜待著三十精銳弓箭手。
丁遠山正坐在暗處,聽下屬稟報:“將軍,皇帝快過來了。”
丁遠山眼中閃過決斷,冷聲道:“待李瞻過來,一箭射之,以絕後患。”
丁遠山立於高處,眼神如鷹隼般銳利地凝視著下方身披黃袍的年輕皇帝。
“放!”他冷聲一令,手勢如風。
“咻——”一箭直射而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破空而至!
一道身影疾速閃現,雪白長弓如月,一箭射穿了飛向李瞻的利箭!
李瞻不會武功,隻聽身旁飛箭破空聲音,便覺得不對,驚惶之下,身體陡然失重,被人一把托起,翻身上馬!
李瞻目眩間,睜大眼睛,望向來者。
霎時,他竟猶墜夢中,不可置信道:“表哥……元琅表哥……你,你還活著!”
元琅休養了半年身體,如今已恢複如初,麵容俊朗如刀雕刻,眉眼漆黑冷冽,帶著肅殺之氣。他一手護住李瞻,一手長刀舞動如風,斬斷四周襲來的箭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