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火熱 那火熱的目光。(1 / 2)

瀲春光 燦搖 9802 字 3個月前

琴音未曾停下, 衛蓁仍在撫琴,她從最初的出神後, 一下便調整過來。

琴有七弦,斷了一根,她便隻拂餘下的六根,把曲譜在心中過了一遍,及時做出了些音色的改變,將音調撥高半分。

曲調由悠揚轉向輕快,像清泉淙淙落在山澗之中, 又像夜鶯在月下啼嚦婉轉……

一時間四周闃寂無聲。

殿內眾人安靜聆聽,不知為何, 琴仍是相同的琴, 琴音比起此前好似又多出了一種韻味。

一直到琴音停下,眾人方慢慢回過神來,餘音卻一直回蕩在心頭, 連綿不消。

衛蓁將手從琴弦上抬起, 有血珠沿著她右手掌心滑落, 接連不斷地砸在琴弦上。

方才那斷弦直接紮入她指腹之中, 衛蓁是忍著劇痛,將斷弦從血肉中拔出,之後又若無其事地撫起琴來, 這會一曲彈畢, 便覺指尖連著心臟,徹骨的疼痛襲來。

她接過宮人遞來的帕子, 慢慢擦拭指尖,便聽上方宦官歎息道:“大王,此乃姬琴公主之舊琴。”

此言一出, 殿內起了一片低低的議論聲。

“公主舊琴都由專人看管,平素保養得極好,今日怎會突然斷弦?”

“這好好的一把名琴,斷弦後再造新弦,定比不過從前了。”

“姬琴公主的琴雖多,卻也每一把都極其珍貴。如若撫琴者琴技高超,又怎會斷弦?”

宴席中有人抬頭,往上方偷偷望去。燈火幽幽,晉王冠冕上的東珠搖晃,投下一片陰影,將其麵容遮擋住,然而從其緊抿的唇角,可見其心情極度不悅。

斷斷續續的交談聲停了下來,殿內一時間無人聲。

衛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晃蕩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晰,她從案幾後起身,走到玉階前。

“大王,琴弦一向柔韌,初學者撫琴,手上力氣不當,便會撥斷琴弦,今日姬琴公主舊琴,於臣下手中毀壞,臣下心中亦惶恐,然那卻弦亦非因臣下而斷。”

“非你所斷?”

衛蓁正要解釋,冷笑聲已經響起,“楚公主此話,不覺荒謬?”

若是尋常之人,遇此情景,定當心中恐懼,雙膝發軟,然衛蓁也到底算見過不少大場麵,壓下心頭所以的不安,緩緩抬起了頭。

“臣下這般說,並非有意推脫。大王愛琴,亦然懂琴,尋常人若手在彈琴時撥斷琴弦,琴兩側固定琴弦的琴軫,必然會被帶得有所鬆動,然此琴卻如常,且琴弦的截斷麵,斷裂痕跡平整,更像是剪子剪開留下的痕跡。”

晉王道:“楚公主的意思是,此琴弦被人剪斷的?”

這樣的話一出,無疑在眾人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晉王語調沉沉的,背往後靠了一靠。

那隻青銅酒樽,被握在他手心之中,拍打著王椅,一下一下,也拍打在衛蓁的心上。

老宦官道:“這把琴在展示給公主前,一直有宮人專門看管,又有誰人會將其剪斷?公主此言謬哉!”

衛蓁知道自己的解釋必須有理可依,否則這些話聽在晉王耳中,更像是她在信口狡辯。

衛蓁道:“那斷了琴弦上,截斷之處還有一些粉末狀黏膩之物,這弦被人重新黏補過。大王不若叫人來細細一看。”

老宦官一愣,隨即看向晉王。

衛蓁的餘光往一旁望去,看到祁宴在酒案後的屏風旁,他朝著她做口型:“看看琴軫。”

衛蓁不明所以,卻還是照做,“請大王允許臣下再看琴一眼。”

晉王道:“可。”

衛蓁在案幾前跪下,思索著祁宴為何會叫自己看琴軫,一瞬間思緒好似被一團光照亮——

在公主府時,祁宴曾經給她看過姬琴公主的舊琴,給她講過公主的一些癖好,曾說過姬琴公主每得一把琴,都會在琴軫上留下一些記號。

但麵前這一把,琴軫完好,上麵無一點刻畫的痕跡。

既不是姬琴公主的琴,衛蓁心中壓著的石頭一下移開了大半。

衛蓁仰起頭:“大王,此琴應當並非姬琴公主舊物。”

老宦官道:“並非公主舊物?”

“是。臣下知曉公主於琴上的一些特殊癖好,凡是收得一把寶琴,必定會在琴軫上刻字,記下這是收到的第多少把琴。但此琴沒有的。”

晉王沉默了半晌,“這事你從何得知?”

衛蓁莞爾一笑:“在來晉國的路上,拜祁宴少將軍所助,有幸翻閱過公主留下的琴譜,也有幸撫過公主的舊琴,從他口中得知。”

一側的屏風後,繞出一道高挑的身影,少年走到玉階前跪下,“是,母親自學琴以來,每得一把琴都會刻字。此琴既無記號,絕非母親之舊物。”

晉王身側宦官,從高階走下,行到案幾旁,細看那琴一眼,仰頭道:“大王,此琴確實不是姬琴公主的舊物,是此前收在庫房中的一具寶琴,應當是看管琴的宮人弄錯了。”

老宦官對身側人道,“去將那侍女喚來。”

不多時,侍女從外走來,瑟瑟地跪地,如實稟告。

今日這琴的確是她不慎用剪子弄壞的,當時快要開宴,又害怕大王怪罪,這才隨便用了些黏膏,將琴弦重新修補上。

是宮人弄壞的……

衛蓁的直覺告訴她,事情應當不止這般簡單,但晉王已經發話,她也暫且將這份疑惑壓下心頭。

“此事是晉宮宮人的錯失。公主起身吧。”

即便晉王聲音緩和了不少,也依舊沙啞,叫人不寒而栗。

“今日之事,事發偶然,雖琴弦是被宮人弄斷,但我彈出的琴音也到底汙大王的耳,不知明日能否有幸,再為大王彈一曲?”

這話問得實在大膽,令晉王身邊的老宦官也心頭一跳,那諸國送來的和親公主,何曾敢主動提出給晉王彈琴,想要與晉王親近?

衛蓁也是在賭,賭晉王的一個態度——

若是晉王今日答應,她便能更進一步,日後都借此緣由,慢慢與晉王親近,得到晉王的信任。

那些被送來晉國的和親公主,都進了學宮,唯獨她沒有。

她相比於那些公主,已經晚了一步,那便需要另辟蹊徑,走一條捷路。

她惴惴不安等著一個回答,良久聽到了千鈞重的一個“可”字。

衛蓁如釋重負:“多謝大王。”

她行完禮,直起腰,瞥一眼跪在身旁祁宴。

頭頂又響起晉王的話語:“方才祁少將軍自稱為臣,是誰的臣?寡人何時有過你這樣的臣子?”

“聽說這些天,你都護衛在和親公主身邊。此番驅馳千裡來晉都,不隨楚人回去,是想借此留在晉國吧,可堂堂楚國的少將軍,竟淪落到來我晉國當侍衛的地步?”

晉王記恨祁家,晉國朝堂之人都知曉,卻都未曾料到,晉王會當著眾人麵,直接這樣下外孫的麵。

這畢竟也是姬琴公主的兒子啊。

燈燭搖晃間,少年沉聲道:“大王問臣是誰的臣?臣非楚國之臣,也非晉國之臣。”

晉王聞言抬起眼來,看到少年漆黑的雙目明亮,好似有一團火在裡麵寂靜地燃燒:“而是天下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