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火熱 那火熱的目光。(2 / 2)

瀲春光 燦搖 9802 字 6個月前

“這天下是誰人的天下,那臣便是自然是誰的臣。”

晉王輕嗤:“好一句天下之臣。”

他於寶座之上站起身來,目光拂過大殿,滿堂人皆垂首,唯有少年一人還在抬頭。

少年人的脊骨自非可以輕易折斷的,哪怕周遭諸多打量諷刺的目光落於他身上,哪怕晉王諸多羞辱之詞加之於他身,他亦不驕不躁,以最平和的姿態看著晉王。

隻是他那眼中的火不曾滅過,他骨子裡好似有一根堅韌的筋,支撐著他挺直腰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王是誌在天下的王,臣便甘願為大王的臣。”

他聲音篤定而清亮,這話落地之後,垂下身,對著晉王行禮。

他再抬起身子,先緩緩抬起眼簾,隨後才抬起清澈的瞳仁望向晉王。

那一雙極其漂亮的眼睛,令晉王有一瞬間恍惚,眼前浮起故人的樣貌。

老晉王道:“你入晉國,拜在寡人麵前,如此低聲下氣,稱願為寡人之臣,那寡人驅你做宮中雜役,為晉宮的侍衛,你可願意?”

眾人聽得唏噓,堂堂一國將軍,投奔晉國,有滿身本領,再怎麼樣也不應該屈居宮中侍衛一職,落差如此大,他怎會接受?

少年再次傾身:“臣謝大王恩典。”

滿殿人皆怔住。

“起來吧。”晉王嘲諷一笑,“楚人卑躬屈膝,向來能屈能伸,寡人今日也是見識到了。”

少年站起身子,麵色平靜,好似那些話絲毫沒在他心頭留下半點漣漪。

晉王讓宮人重新拿上來一把琴,令衛蓁再次撫琴。

這一次衛蓁撫的是另一支曲子,嫋嫋的琴音結束後,衛蓁將手慢慢搭上麵紗。

無數道火熱的目光追隨而至。

隨著那麵紗被一點點取下,女郎的容貌也顯露在了光下。四周燭火將其麵頰照得透亮,肌骨晶瑩,眉眼清徹,如有流光在肌膚下流淌,配上那一雙穠麗的眼睛,便真是顏若朝霞,驚豔四方,也令眾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尤其是,原先那曾經去為衛蓁接親的晉國王室中,聲稱其“其貌不揚”的王孫們,不由都瞪大眼睛。

晉王道:“寡人聽說,你初來晉國之時,臉頰受傷,好似不能恢複,眼下看倒是已經痊愈了?”

衛蓁笑道:“是。也多虧了醫工及時的治療。”

女郎嫻靜而坐,窗外花影落在臉頰之上,襯得其麵色如玉,那右臉頰一側的肌膚,哪裡還像從前如龜裂的河床?

晉王俯視了她半晌道:“諸位公主都在學宮之中,楚公主明日便也隨眾人一同去吧。”

衛蓁俯首道:“多謝大王。”

**

宴席結束,衛蓁出了大殿,涼風灌入袖擺,她望著遠方長廊,一直壓抑在胸口的濁氣終於慢慢呼出。

今夜雖看不出晉王對自己的表現是否滿意,但從他答應她日後可以去王殿撫琴,能推斷出他對自己印象應當不算太差,至少她也達到了和親公主應有的合格線。

隻是祁宴……

衛蓁道:“你怎能入晉宮做雜役?”

祁宴換了一隻手給她抱琴,道:“不必為我擔憂。今日這般結果,相比起晉王不肯接納我入晉宮,已是極好。”

少年望向前方,“我在大殿之上說,我非楚人,也非晉人,也的確如此,所以晉王或者晉人,因我是外來之人看低我嘲諷我,我心中都不會有半點起伏。”

祁宴垂下頭:“這天下這麼大,我便是天下之人。”

清風拂過他明亮的眸子,少年眉若山水,神清骨秀。好像大多數時候,無論遇到什麼事,他都能保持一顆平和的心態。

衛蓁淺淺一笑,想他能這麼曠達便好。

她忽蹙了一下眉:“今日那斷弦之事,我想想還是覺得不對勁。”

衛蓁在花叢邊停下腳步:“那弦當真是宮人不小心割斷的嗎?使臣一開始將琴給我時,聲稱是姬琴公主之琴,可後來,事情水落石出,那並非姬琴公主舊物。真的是那宮人不小心誤拿的?”

祁宴道:“你覺得是?”

“我懷疑是晉王是知曉些什麼,祁宴,你想想,姬琴公主留下的遺物,晉王這般愛護,又怎會將其隨隨便便拿出來給我使用?”

祁宴挑眉道:“所以晉王一開始,就沒想將我母親的琴給你。”

衛蓁越往下思索去背後越是發寒,“可晉王卻說那琴就是姬琴公主的,會不會這一切都是晉王布置的?”

她抬頭道:“晉王欲借此試探我?”

如此一來,一切便就說得通了。

晉王叫宮人拿出一琴,讓使臣提前將衛蓁帶至偏殿,告訴她,此琴乃公主所留,望她能彈出雅音,不想當中的一根琴弦早就被剪斷,那麼在宴席之上,衛蓁不可避免要麵對琴弦斷了的難題。

到那個時候,她究竟是繼續彈下去,還是當眾便亂了手腳?

但凡衛蓁當時心頭動搖一下,為此事困擾,發現不了當中關鍵的環節,今日便不可能這樣順利結束。

衛蓁清楚,到那時晉王一定會順勢,將毀壞公主琴弦這一罪責,降到她身上。

何為伴君如伴虎,衛蓁今夜算是明白了。

而這不過才是她晉宮生活的開始,日後怕是每一日都少不了要與晉王見麵。

一陣晚風拂過,衛蓁後背沁出了冷汗。

**

晉王的寢宮。

老宦官為晉王送上來參湯,晉王披衣坐在案前,燭燈燃燒,照亮案幾上竹簡軍務。

“大王,天色已晚,您也該歇歇了。”

晉王嗯了一聲。

那宦官試探地問道:“楚女今日宴席之上表現,大王看在眼中,是否還滿意?”

見晉王不語,老宦官才道:“今日宴席之前,宮人不小心用剪子劃壞了琴弦,大王便順勢而為,想借此來試探楚女在宴席上會是何反應。”

那琴本就是一普通之琴,並非姬琴公主之琴,卻如此告訴衛蓁,是為了給衛蓁施壓。

“奴婢看這楚女確實不一般,竟這般冷靜,臨危不亂,發覺出琴弦的異樣。尋常女子遇到此等情況,怕早就跪地求饒,果真如那使臣所說,此女在那一眾和親公主中最為不凡,冷靜有謀,大膽且有野心。”

老晉王手握著湯勺,在參湯中滑了滑,隻望著麵前的軍務。

“至於姬琴公主的孩子,奴婢看大王是否……”

晉王指尖敲了敲桌案,老宦官這才噤聲。

不知過了多久,老宦官陪在一旁也昏昏欲睡了,才聽得晉王收起竹簡,冷聲道:“去叫宮人給他通知一聲,他既然願意做侍衛,那便從明日起,就來寡人的宮殿外當差。”

老宦官一愣,隨即道:“喏。”

四角銅燈燃燒,屏風上梅花錯落,夜色已深,濃重的陰影也將老晉王的身形一點點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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