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蓁在等著與他見麵, 同時也在想,如何還祁宴另一個人情。
傍晚回到清雪殿不久,左盈提著藥箱從殿外走來,照例來給她檢查眼睛。
等著他施完針, 衛蓁突然想起, 之前從祁宴口中聽說,左盈在邊關待了數年, 日日在煉鐵室之中, 重複捶劍的勞作。
“左先生請留步。”衛蓁出聲道。
左盈轉身道:“公主有何事吩咐?”
衛蓁道:“聽聞左先生在邊關時, 時常為邊關的將士們打造劍刃, 凡是由先生造出來的寶劍,皆削鐵如泥,鋒利異常,我有一事想請左先生幫忙, 可否請先生為我打一把寶劍?”
左盈不解:“公主需要寶劍?”
“並非我需要,而是為祁少將軍鍛造。”
左盈沉吟了一刻, “少將軍最近未曾與臣提過,需要一把寶劍。”
衛蓁走近一步:“少將軍此前在和親路上為護送我, 寶劍沉入了洛水湖畔,我再想送少將軍一把寶劍,以還他的一個人情, 此事還望左先生莫要告訴少將軍。”
她補充道:“若是左先生最近忙於鑽研醫術, 無空幫我, 也無妨。”
左盈搖頭:“自來晉宮, 我除了日日來給公主檢查眼睛,也無什麼要事在身,自然是可以幫你的。隻是我之捶打技術, 未必比得上那些多年的鍛劍工匠,不如這幾日我去晉宮的煉鐵房,幫公主走一趟,看看有哪些經驗老到的工匠,我可以幫忙監工,隻是——”
“鍛造一把寶劍,工匠的技藝是一方麵,另一方麵還得看鍛劍之材。越是上等的寶劍,花費工匠的精力越多,需要的材料也越是珍稀。”
“左先生稍等。”衛蓁聽完,折身往內殿走去。
她在內殿翻找了好一會,片刻後回來,手中捧著一隻木櫝,打開蓋子,裡麵堆得滿滿的都是美玉寶石,各色的瑪瑙琉璃琳琅滿目,有一條珍珠串子放不下,快要墜下來,左盈及時伸手接住。
“先生幫我看看,這裡寶物夠不夠造寶劍?若是不夠便再來與我要,隻管去打造最好的一把寶劍。”
左盈看著滿滿一盒子的珍寶,猜到這些應當都是她的嫁妝。
他接過木櫝:“鍛一把寶劍,少則十天半月,多則一個月,待鍛好了,我便將它送來給你。”
衛蓁笑著說“好”,送左盈離開。
那一盒子的確都是她的藏品,她沒打算用晉國送給她的珠寶,更不想用楚國給她的嫁妝,她隻想用自己的最珍貴的寶物,來送祁宴一個獨一無二的禮物。
等劍鍛造完,再在革上雕鏤鑲嵌上荊山玉,劍身再以丹陽銅裝飾,便是華美無比。
也不知祁宴收到寶劍後,會是何心情?
白馬金羈俠少年,就應當配得上世間最好的寶劍。
衛蓁唇角浮起笑容,轉身回到大殿。
次日,衛蓁便是與之前一樣,早晨去學宮上早課,午後去給晉王彈琴。
直到傍晚,衛蓁才終於閒下來,有了自己的時間。
衛蓁簡單沐浴完後,來到案幾前跪坐下,聽到外麵一陣喧鬨聲。
她示意涼蟬到外頭瞧一瞧。
沒一會,一道身影邁入了大殿,出乎衛蓁的意料,竟是公孫嫻。
公孫嫻笑道:“宮裡的嬤嬤們給伴讀們重新分配了寢殿,將我分給了公主這裡,外頭那陣喧鬨聲,是我的宮人正在搬運行李的宮人。我以後要與公主同住,公主不會介意吧?”
她羞澀道:“若是公主不習慣,我便叫父親再去與嬤嬤商量。”
衛蓁搖頭:“公孫小姐對我如此照顧,是我來晉國交的第一個朋友,我怎會介意?”
公孫嫻笑著上前來挽住衛蓁的胳膊,“那我住在側邊的院子裡,以後我們便有很多的時間相處。”
衛蓁說:“好。”
公孫與她說了會話離開,去收拾自己的屋子。
殿門關上,大殿安靜下來,衛蓁看向麵前的銅鏡,歎息了一聲,手捧著臉蛋,又開始糾結今晚和祁宴見麵梳什麼樣的發髻好。
衛蓁起身到衣櫃前,最後挑來挑去,選中了一件鵝黃色素雅的長裙,顏色不張揚,卻顯得溫柔,若是配上一條裙帶束腰,便能襯托出纖細的腰肢。
更重要的是,郎君是在晚上來的,月色朦朧入窗,她穿著這件衣裙,被燭火一照,便猶如披上了一層清透的燭光,更顯得靈動美婉。
衛蓁換好衣物,拿起螺黛畫眉,之後對著鏡子反複照看,又總覺得哪裡不對。
好像顯得太過重視。
放在從前,她可從來都沒有與他見麵前,如此認真地打扮過。
衛蓁猶豫了半天,決心還是怎麼簡單怎麼來好。
她將綰好的發髻鬆散開來,往身後攏了攏,叫自己儘量看上去隨意鬆弛一點,再往發間抹上一點香,不用太過濃烈,隻稍微取了一點香,隻讓他湊近時能恰好聞到一點便足矣。
她再用脂粉掃了下眼角,用黛粉沿著睫毛描摹,將眼尾拉長,雙眸看上去更顯
這便是女兒家的小心機,沒有過度地抹粉,隻淡掃了下眼睛,但男兒家對胭脂水粉不了解,哪怕到時候他挨著她的麵容,也根本發覺不了她畫了哪裡。
做完了這一切,衛蓁將梳妝台收拾好,取來長琴,等著祁宴的到來。
一燈如豆,燭光搖曳,蠟燭一寸寸燃燒。
不知過了多久,衛蓁從琴譜中拔出思緒,聽到雨水敲窗淅淅瀝瀝之聲。
外麵下雨了,起初還是小雨,之後便成了磅礴大雨。
衛蓁起身走到窗邊,伸手將窗戶推開一條縫。天邊雲層湧動,閃過青色的光芒,“轟隆隆”一聲,悶雷猶如從房梁上滾過。
衛蓁的眉心稍蹙。
恰在此刻,殿外響起敲門聲。
衛蓁連忙過去,打開門,卻見來人不是祁宴,而是公孫嫻。
公孫嫻手中抱著枕頭,滿身都是雨水,臉頰被濕淋淋的,顯然是冒雨跑來的。
衛蓁道:“怎麼了?”
公孫嫻道:“夜裡打了雷,我實在害怕,一個人睡不著,冒昧地想來問公主一句,能否與你一同睡?”
衛蓁手搭在門框上,有些猶豫,又一道雷聲響起,麵前少女臉色煞白,身形瑟瑟發抖,握著衛蓁手腕的那隻手一下收緊,整個人仿若受驚過度,倉皇極了。
那雙杏眼緋紅,楚楚可憐地看著衛蓁,“公主,可以嗎?”
衛蓁退開一步,將門打開道:“進來吧。”
公孫嫻露出笑容,“公主真好。”
她跨入門框,衛蓁去櫃子裡拿來一套自己乾淨的寢衣給她換上,讓她先上床歇息。
“已經到了入睡的時辰了,公主不一同來歇息嗎?”公孫嫻拽住衛蓁的手腕,一邊拍了拍身側的枕頭,“我們一起睡吧。”
衛蓁輕聲道:“等會,我再看一會琴譜才睡。”
今日祁宴要來,萬一她們都歇下了,他來時翻窗子驚動了公孫嫻,那可如何是好?
衛蓁替她將簾幔放下,走到琴桌邊坐下。卻見公孫嫻伸出手,將床幔又撈著掛了起來。
“床榻上光線太暗了,我看著公主才能入睡。”公孫嫻聲音輕輕地,在寂靜的大殿中響起。
衛蓁笑道:“你睡吧,我陪著你。”
更漏滴滴答答,雨水衝刷著窗戶,衛蓁等到公孫嫻呼吸漸漸平穩了,才長歎一口氣,手撐著下巴,轉目看向窗外。
已經快二更夜了,她等了祁宴許久,他怎麼還不來?
是被什麼事給拖延了,還是忘記了他們今晚要見麵的約定?
搖曳的燭光如水,漫過少女噙著清愁的眉眼。
衛蓁俯下身子,趴在案幾上,心想再等兩刻,他若還不來,那她便真的不等他了。
霧氣濃濕,燈籠搖晃,向外一層層蕩漾開光暈。
而此刻,晉王的王殿之外,祁宴正立在簷下,等候著晉王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