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蓁的手朝著他腰腹又探了探, 沒再撫到其他傷口,接著手腕一緊,被人一下握住, 祁宴睜開眼:“怎麼了?”
他雙眸幽暗, 清冽的氣息將她團團圍住。
衛蓁收回手道:“沒什麼。”
慶幸的是, 祁宴身上未曾有像那人一樣滿身瘡疤,少年身軀勁瘦, 矯健美壯, 每一寸肌膚都如同新鮮乾淨的苔紙, 而那人的身子卻像是落滿創痕的殘舊寶劍。
若是兩個不相乾的人, 身上腰際的位置有著差不多的傷口, 說是偶然也是正常。
衛蓁不忍去想那些傷疤落在祁宴身上會是何樣子。她雙手探入他臂彎下, 將他緊緊抱入懷中。
祁宴看她眉心堆滿愁緒,問道:“怎麼了?”
她抬起頭來:“祁宴, 你答應我要好好的。”
祁宴正要開口, 她已經打斷:“你聽我說完。”
衛蓁支起身,攀著他的肩膀, 雙手捧住他的臉頰, “我曾經做過一夢, 夢到你在外會遇到危險,我知曉你會說夢境當不得真。但我接下來說的話, 還是希望你記在心中。”
她神色如此認真,祁宴看在眼裡,點了點頭, “你做了何夢。”
衛蓁的印象之中,前世,應當在祁宴來到楚國一年半後, 晉王就會暴斃身亡,死因蹊蹺。
而後晉國王室聲稱祁宴與姬沃勾結,暗中謀害了晉王,派人追殺祁宴。
但晉王究竟如何死的、當中發生了什麼……外人根本無從得知,傳出來就是祁宴弑君叛逃、晉國王位更迭。
至於那即位的新王,不是姬淵,而是晉王室推出來的另一位宗室子弟。但可以肯定的是,姬淵應當一直在王室之中。
後來祁宴與姬沃異軍突起,晉國就此分裂,內亂不止,直到祁宴最後取勝,姬沃死於途中,王位被傳給祁宴,一切才終於停下。
如今距離晉王去世的日子還有近一年,但衛蓁不得不先警醒他。
畢竟這輩子有許多事都變了,難保那日不會提前到來。
衛蓁開口:“你要護在大王身邊,不要叫大王落單。若是奉君命,中途被調離大王身邊,一定要帶平常兩倍的士兵,以防遇險。”
她是不想麵前人,也變得晉嵐那樣滿身瘡疤。
在她交代完後,祁宴輕輕道:“好。”
衛蓁望著他,半晌的沉默,喃喃道:“你剛剛有一瞬,叫我想起了一個故人?”
衛蓁笑著搖了搖頭。前世她去晉楚邊境那一處偏僻離宮養心,祁宴已經成了晉王,忙於戰事,又怎會偏偏會來找她,還有空陪在她身邊?
晉嵐與她前世萍水相逢,不過是一過客罷了。
衛蓁不再作他想。
祁宴拂開她臉頰碎發:“等我回來,我便娶你。”
他的聲音敲在她心窩之上,衛蓁心田如蜜流過,道:“好。”
雨聲連綿,少年少女相互依偎,在寧謐之中慢慢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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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在次日清晨啟程,衛蓁特意早早起身,簡單梳妝,便與祁宴一同去見晉王。
大殿之中,宮人手中捧著高鏡,照著麵前那高大身影,男人身材魁梧,皎皎不凡,從背影全然看不出其年紀已過七十。
宮人為其穿上盔甲,晉王轉過身來,那一張麵龐威嚴非常,王氣撲麵而來,令尋常人看了便是忍不住就要頂禮膜拜。
衛蓁走上前去,“大王即將遠行,孩兒能否為大王扣上最後的腰帶。”
晉王與衛蓁對望,道:“可。”
宮人讓開一邊,衛蓁走上前去,拿起托盤上的腰帶,環繞過晉王的腰身。
衛蓁將腰帶係好,抬起頭,道:“大王保重。”
晉王道:“好好待在王宮之中,有事就去尋姬沃還有姬淵,他們會照應著你。”
他伸出手,握緊了她手腕。
衛蓁一怔,晉王平素對她嚴苛,如此動作與關照的話語,分明也是在關心她。半年相處下來,又怎能沒有一點感情?
晉王抬腳欲走,衛蓁拉住他道:“大王等等。我有些話想要私下與您說。”
晉王道:“就在這裡說吧。”
衛蓁搖搖頭,還是拉他到內殿。
“大王要注意保重身子,洪碩公公是大王身邊的老人,此次也跟著大王一起去,孩兒也放心了大半,孩兒已經將治頭風的藥瓶,備了一整盒交給了公公,應當是夠的。”
晉王道:“倒也用不著這麼多。”
衛蓁走近一步,望著麵前這位老人,他驍勇了一輩子,晉國在他治下如凶猛虎狼,令中原諸侯聞風喪膽,她也是由衷地敬仰這一位傳奇的君王。
禦駕出征是有一定風險的。她也害怕他上輩子的命運再次降臨,一代英雄隻能那樣草草落幕。
衛蓁道:“大王一定要留心身邊人。”
晉王道:“都是陪在寡人身邊幾十年的忠誠良將,不會有差錯的。”
衛蓁搖頭:“此前猛虎襲人一事,大王已經忘了嗎?越是心腹之人,若是背刺起來,大王更是始料未及,孩兒無意插手軍營之事,隻是提醒大王一句,大王在路上,一定要仔細貼身之人,不要留小人在身邊。孩兒盼大王平安歸來。”
衛蓁說完便低下了頭。晉王道:“你說想說的便說,寡人不會怪你的。”
接著,便覺被輕輕攬入了一個懷抱之中,“寡人下一次再見你,怕至少得是半年之後。你在此期間門,莫要荒廢課業,等寡人回來,要看你將晉宮管理得如何,莫要辜負了寡人一片期待。”
晉王今日這些舉措,也代表將之間門那些矛盾爭執都揭了過去。
衛蓁也慢慢抱住了他,心中湧現出濃烈的不舍,“一直以來,能得大王的賞識,孩兒都十分榮幸,孩兒祖父去世得早,待大王便如自己祖父一般,對大王也是一片真心。”
晉王拍拍她的肩膀,“孩子。”
衛蓁眼眶忽而有些發酸,晉王倒是有些拿不準她了,見她要落淚,忙要喚祁宴來。
衛蓁擦拭乾淨淚珠,笑著看向他。
晉王抱著頭盔,虎步徐行,殿外眾人追隨,身影融入日光之中。
大軍浩浩蕩蕩出發,戰車之上玄黑旗幟隨風飄飛。
衛蓁立在城樓上,目光追隨隊伍,隊伍正中央馬背上的兩道身影漸漸看不見了。
“公主,該走了。”
身邊響起一道聲音,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衛蓁回過頭來,姬淵看著她,神色平和:“走吧,大王還交了許多事情給我們。”
衛蓁輕聲說好,提著裙裾,在眾人的簇擁下,與他一同下了城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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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晉國準備出兵之時,魏相恰留在晉國,晉王曾詢問魏相對兩國戰爭的態度。
魏國並不願參與,可兩國亦接壤,晉王不能完全放心魏國。
魏相立下了誓約,向晉王再保證,不會在背後為晉國添亂。
魏相畢竟是一國丞相,不能久待於晉國。然而他在走之前,特意見了衛蓁一麵。
他將一枚小小的玉玨留給她,告訴她,自己在宮外留了一支二十餘人的士兵,假以時日,她若遇上困難,走投無路可以去求助他們。
這是她父親交代魏相為她做的。
衛蓁表示感謝。
魏相試探地問,衛蓁是否要隨他一同歸魏。
衛蓁自然是想,可念及晉王交代她的事,說等過些日子戰事稍微平息一點,她再去魏國一趟。
魏相欲言又止,最後隻笑道,待再過些日子,魏國朝堂太平些,定當恭迎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