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蓁道:“好。”
大軍在前線作戰,後方也需要調度好一切。晉王走後,姬淵與姬沃監國。哪怕姬沃無心於朝堂,衛蓁也逼迫著他,拉他一道批閱奏牘。
此外還有幾位晉王留下臣子幫忙參謀政務,臣子分屬不同派係,相互製約而平衡。
天氣漸漸轉暖,前線贏下了好幾場的戰役。
衛蓁每日處理宮廷事務,閒暇之餘,心頭總被一事牽繞著,腦中揮之不去“晉嵐”這個人。
那人全身落滿傷疤,來到離宮做護衛,口音是晉音與楚音混雜,衛蓁猜測他是生長於晉楚邊境之人,剛從前線退下來。
她沒辦法找到楚國士兵的戶籍,隻能讓手下從晉國士兵中,篩選以國號“晉”為姓的男子,將他們的戶籍送到她麵前來。
然而當中記載著並沒有一個叫“晉嵐”的。
窗戶半掩著,雨水從外飄進來,衛蓁頭靠在窗戶上,望著外頭的池子出神。
上輩子,她曾問過身邊侍女,晉嵐的樣貌。
得到的回答,都是那男人生得豐神俊朗,是生平從未見過的俊美。
這些宮女剛入楚王宮不久,便被楚王發配來到這處偏僻離宮。
她們當大多數人都不識字,衛蓁想要聽人讀書,都無一人可以幫她,直到晉嵐的到來。
他為她讀繁麗詩詞歌賦,也為她讀民間門的話本子,每日將外頭城裡發生哪些有趣的事告訴她。
戰爭是他們很少不涉及的話題。
唯一一次談到,衛蓁隱隱約約發現,他對兵法似乎有自己的一套見解。
他曾問她,對晉王的看法如何。
彼時晉國的王,已經是祁宴。
而楚王後曾流落至晉國敵營,為晉王收留過一段時日,似與晉王有染,這一段經曆天下人皆知。
衛蓁聽到祁宴這個名字,下意識想要回避。
所以她喃喃說道,有些怕他。
她想到那一日,衣衫不整地被敵兵壓在他榻前,以一種屈辱的姿態仰望著他,她的自尊幾乎被擊碎。
她知道自己能僥幸從他手上活下來,全然是因為當年在章華宮救他的一份恩情。
她將此話說給晉嵐聽,沉默了許久,他才道:“娘娘不必這般害怕,晉王既承受過您的恩情,心中也定然感激你。”
他頓了頓,聲音微澀:“若是他得知娘娘這般境地,定然不會置之不管。”
衛蓁搖了搖頭,隻說,晉王那般冷硬之人,絕非好相與之輩。
她歎息:“不知這戰事和亂世,何日才能結束……”
“很快。”他低聲,“再等一等。”
“養病須先療心,娘娘心胸曠達,定能好起來。我認識一個名醫,待戰事結束之後,可以帶來為娘娘療傷。”
“所以還請娘娘,再等一等。”
衛蓁笑著回答,說她也相信戰事很快就結束,相信那位年輕的晉王能掃平亂世,但她的身子實在捱不下去了。
衛蓁能感覺到體內舊毒蔓延,身子迅速地衰敗下去。
晉嵐陪了她月,在春末不得不離宮一趟,說很快就會回來找她。
在他離去後的一月,衛蓁便已經堅持不下去,在迷蒙的春光中闔上了眼簾。
窗外雨水滴答,池上起了一片潮濕的水霧,隨風朝窗飄來。
案幾上的竹簡隨風輕響,有幾滴水珠打在竹簡上,將“晉嵐”二字暈染開來。
晉嵐,是指來自晉國,便如霧氣一般縹緲嗎……
晉嵐,晉嵐。衛蓁總覺得這個名字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熟悉。
她口中喃喃了幾遍,忽然停下。
晉嵐、嵐晉……蘭旌。
晉嵐反過來讀,是祁宴的字,蘭旌,對吧?
衛蓁全身血液發燙,那個壓下去的想法衝破心頭湧上來。
細細一想,祁宴與晉嵐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同樣的習慣、同樣的語調、身上同樣的傷口。
他為何在春日與她告彆?是因為晉國再次與周邊開戰,他作為君王,必須回去。
那個念頭升起,她便再也控製不住,迫切要寫一封信給他,再確認一二。
前世她曾問過晉嵐,若目盲後,覺得精神麻痹以至心盲,該如何解?
他說,人於浩宇之中,渺若蜉蝣,譬如草葉之於巍峨山巒,意廣則天寬。
意廣天寬。是開解她心胸闊達。
所以他在每一日清晨與傍晚,他親自陪她去看日升日落,與她策馬行於浩瀚四野之中。
若是兩世為同一人,那麼他的回答應當會是一樣。
衛蓁眼眶濕潤,握著筆杆的手微微發抖,一筆一筆寫下問話。有些情愫仿佛穿過兩世漫長的歲月,到達她的筆下,從筆墨間門流瀉出來。
待寫完之後,她喚來宮人。
“公主有何吩咐?”
“派人將它寄出去,送到前線祁將軍那。”
宮人將信件收好,躬身退了出去。
衛蓁靠坐在窗邊,她原以為前世與祁宴不過隻有那麼一點交集,卻原來,他們之間門還有更深的淵源……
她將這些日子他送來的信一一打開,上頭的話語映入眼簾。
俱是一些簡單問安的話,告訴她,自己在邊關很好,問她在宮中如何。
衛蓁淚珠盈滿眼眶,微微一笑,盼著他早日收到信,能夠儘快地回複自己。
少女靠坐在窗邊,風雨徐徐入窗,吹得發帶飄揚,搭在她乾淨的麵容上,那淺青色的裙裾如漣漪一般蕩漾開來,四周潮濕的水汽氤氳間門,她一身青裙與窗外淺綠色的花叢融為一體,濯濯若水中一朵青蓮。
嘩啦啦,雨水打在傘麵上的聲音響起。
宮人收起傘,雨水斷線一般落下,姬淵從院外走進王殿,瞧見的便是少女回眸這一幕。
“方才看宮人捧著竹簡出去,公主可是又給將軍寫信了?”姬淵淺笑問道。
衛蓁應了一聲。
雨水澆濕了他半邊身子,他一身藏青色的衣袍貼著身子,勾勒出修長的線條。
男子接過宮人遞來的帕子,一路擦拭長眉、高挺的鼻梁、清冽的下巴,動作優雅且慢條斯理。
此前王殿之中,人辦公互不乾擾,今日姬沃不在,衛蓁不便與姬淵待在一個屋簷下。
衛蓁起身欲走,姬淵已道:“外頭雨勢湍急,公主眼下冒雨回去,怕是要淋雨染上風寒。”
他頓了一下:“且雨也會打濕竹簡上的墨跡。”
霧染燈籠,雨聲喧囂,大雨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衛蓁抱緊懷中竹簡。
良久,他清潤的聲音穿透雨霧,從後抵達她耳畔:“公主,不若坐坐再走。”
衛蓁在門檻邊看了一會雨幕,也隻能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