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淵朝衛蓁伸出手, 見衛蓁遲遲不動,道:“大王已經被送回到國都,若是我們此行趕路快一些, 公主回去或許還可以趕在大王下葬前見大王一麵。”
他將玉佩遞到衛蓁麵前:“公主的玉佩前幾日流落到了外頭, 被人送到我麵前, 我派人去仇猶國一問, 便知曉公主的去向, 如今將玉佩還給公主。”
樹椏投下參差影子,衛蓁握緊韁繩, 衣袍被風吹得飄起,餘光瞥向四周, 兩方護衛數目實在相差太大, 以她的人手根本不可能突出重圍。
姬淵看著她:“我知曉公主聰穎, 被困住定然會想辦法脫身, 我來前也在懷疑,此番能否順利帶走公主,為了防止意外, 眼下便隻能用一些強硬手段。”
衛蓁心中警覺。姬淵側開一步,在他身後侍衛走上前來,手中握著一塊沾滿白色粉末的帕子。
“公主, 得罪了。”
當那帕子覆上衛蓁的口鼻,一股難言的藥味湧入衛蓁鼻尖, 她眼前一陣發黑,接著整個人失去意識。
在她快摔下馬背時,姬淵伸手將人扶住,低頭看著倒在自己懷中昏迷少女。分明是一張美豔至極的麵容,看人時眼中卻猶如布滿荊棘。
姬淵臉上笑意落下, 將人送上馬車。
衛蓁頭疼欲裂,聽得外頭馬車轆轆聲,一路上時醒時昏,唯有用膳時清醒上幾刻,可很快又被藥暈。
她倒在木板上,已經分不清馬車行了幾日,車輪轆轆碾壓過石頭,馬車一顛,衛蓁身子也隨之一顛,重重砸在木板上。
衛蓁吃痛,聽得車外傳來鬨市的吆喝聲,睜開迷蒙的視線,發現手腳都被粗繩束縛住動彈不得,她撐著爬起來,透過竹簾細縫看到外麵熟悉的街道景象,才意識到已經回到絳都。
然而這一份清醒的很快又消失殆儘,衛蓁頭靠著車廂,再度陷入昏迷。
等醒來,她已經到了一處陌生的宮殿。
衛蓁混沌的意識如同燒紅的鐵扔入沸水中一下清醒歸來,她從床榻上起身,可手腳還是酸軟,不慎往前栽倒去,邊上的宮女連忙扶住她:“公主,小心。”
“這裡是何處?”衛蓁手撐著桌麵,打量四周的環境。
“公主,這裡是京郊外的鸞台。”
衛蓁走到窗邊,將窗戶推開。
巨大鳥鳴聲撲麵而來,震動著她耳膜。
此處是一高台,台高數丈,以石塊夯成,下方高樹林立,鳥雀環繞,四野方圓數裡都是一片蔥鬱綠色,從這裡甚至能眺望到遠方那巍峨晉宮。
衛蓁回頭道:“姬淵呢?”
“殿下在宮中,走前特地吩咐奴婢們仔細照顧公主。”
“告訴你們殿下,我要見他一麵。”
宮女麵露歉色:“公主恕罪,殿下忙於政務,恐怕一時不能來見您。您在成親前,便先住在這處。此外,殿下叮囑奴婢們,平時也不能與公主交談,哪怕一句。”
衛蓁一愣,笑道:“可明日便是晉王的下葬之日,我作為魏國公主,曾陪伴在晉王身側多時,理應為大王送葬。”
“公主,不行的,您莫要為難奴婢。”
衛蓁溫柔誘她:“你們殿下曾答應過我,我可以為晉王送葬,你隻需派人幫我去問一句,他明日能否來接我?”
宮女望著她柔和的目光,被她拉住手心,瞧見她神色無害,猶豫道:“那奴婢派人去問殿下一句。”
她便手貼著腹恭敬退出去。
門外落鎖聲響起,衛蓁垂下眼簾,看著窗外的景色。
鸞台四麵環樹,下方有數十名士兵把守,若想離開高台便隻有那一條樓梯,此外根本沒的彆的法子,衛蓁被鎖在裡麵,若想逃出去,難度無異於登天。
與其說這裡是她暫棲之地,不如說是關押她、囚禁她的囚籠。
她指尖握住窗戶邊緣,麵容迎著柔風。她向來麵對困境時,總能很快冷靜下來。
方才半夢半醒時,她聽到宮人說,待晉王下葬後,宮中便會舉行她與姬淵婚典。
君王崩逝,天下都得服孝,孝期以日代月,那他們的婚期必然也不會在多久之後。她得儘快想辦法離開。
可就算她能一時逃脫這鸞台,去往魏國還有一段路,隨時可能被追兵帶回去,到時候,隻會換來姬淵對她更嚴密的看押。
除非有什麼辦法能叫姬淵放下戒心,或者說,讓他心甘情願將她送回魏國。
衛蓁指尖叩打窗柩沉思,天色漸漸暗下來,隱隱有山雨欲來之勢。明日怕是要下雨,她將窗戶慢慢關上。
一夜狂風亂作,衛蓁次日起得極早,一醒來便聽王城方向傳來戰歌聲,是在送彆晉王。
衛蓁立在窗邊,目光渺渺,眺望良久。
宮女道:“公主,殿下清晨傳話,道您還是不能楚鸞台。”
衛蓁麵色蒼白,像是根本沒有聽進去,隻輕聲道:“讓我一個人待一會。”
宮女告退走出去,將殿門關上。
一出屋子,宮女便長鬆一口氣,對一同侍奉的宮女道:“每次與公主說話,我都實在心慌,害怕出岔子,被套出什麼不該說的話。”
“那你便謹記殿下叮囑,莫要與公主多交談便是了。”
宮女擦了擦額間的汗珠,與同伴往高台下走去。
她們沿著樓梯來到底樓房間,不久後,卻聽外頭人呼喊道:“著火了!”
眾人從鸞台中奔出來,那林子起火,被狂風一吹,火光滔天一般,頃刻往鸞台上竄來。
那最近的的湖泊離鸞台也得百米,宮人們若想挑水救火,無異於杯水車薪。
眼看火勢越來越大,迅速沿著鸞台向兩周蔓延,他們唯一的選擇便隻有舍棄鸞台。
“魏公主還在鸞台上,快將公主帶下來!”
侍衛們快步登上鸞台,用力踹開殿門。立在窗邊的少女回過身來。
“公主快隨我們走!”
衛蓁被幾人圍著快步走下高台。
今日北風極大,衛蓁方才將火折子丟擲下去,耐心等了不過片刻,那灌木中飛快竄起的火苗便一點點變大。
士兵扶著衛蓁上馬,當中的長官沉著聲道:“鸞台附近不能久留,我們會先送公主入宮,也望公主路上莫要動一些無用的心思妄圖離開,我們有兩隊士兵專門護送您。”
衛蓁微微一笑,她的目的本就不是趁亂逃開,而是為了能見姬淵一麵。
出了林子,一路馳騁,快到城門口時,天空陰沉飄下細雨。他們遇到晉王的儀仗隊伍。
士兵催促她走小道,衛蓁道:“等等。”
她勒繩下馬,道路兩側的百姓紛紛低下身去,衛蓁心一墜,也隨著眾人跪地。
百姓不舍晉王,喃唱行軍歌謠送彆,自發跟隨在後。
晉王王年少即位,晉國在其治下一躍成為諸侯之首,百姓安居樂業,諡號為“武”,這一生崢嶸就這樣概括。
衛蓁許久之後才從泥濘的地上起身來,聽到百姓口中議論。
嘩啦啦,雨水從天而降。身邊人道“公主,快入宮吧。”
衛蓁長吸一口冷氣,翻身上馬。
他們一行人進了晉宮,宮人將衛蓁帶到姬淵的宮殿,不多時,宮人捧著托盤送上乾淨的衣裙:“今日殿下要去京郊外王陵,估摸著傍晚時分才會回來。公主先換件衣服等等吧。”
衛輕聲道:“幫我拿一蒲團來吧。”
宦官一愣,衛蓁道:“今日大王下葬,此前我未曾為他守靈,今日便為大王再跪一會。”
少女麵容素白如玉,眼神噙著哀傷,宦官見狀,道了一聲“喏”,不動聲色退出去。
天色暗沉,雨水不絕地落下,衛蓁朝著南方王陵的方向跪拜,她的心在一片喧囂的雨水慢慢沉靜下去。
傍晚時分,殿外終於傳來腳步聲,衛蓁緩緩睜開眼,看到宮人將傘收起,高大男子從殿外走進來。
宦官走上前去,拿著棉巾為他擦水,姬淵回頭,俯眼看著跪坐在蒲團上的少女,溫聲問道:“鸞台失火,公主可曾受傷?”
衛蓁抬起頭來,笑道:“殿下將我關押在鸞台中,不許我走出鸞台一步,卻又在我遇上危險時露出關切之色,究竟是因為真的擔憂我,還是因為我身份是魏公主而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