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蓁隱約猜到魏王要交代自己的話,反握住他的手,“父王?”
魏王又咳嗽了幾下,胸膛小幅度起伏,“但此事到底危險,如若我有一日逝去,朝堂必然大亂,你整肅朝堂,境地十分危險。”
“父王莫要這樣說,”衛蓁搖搖頭,“祁宴認識一位能妙手回春的名醫,女兒的眼睛就是他治好的,下一回,我叫祁宴帶他來見你,一定可以治好父王的病。”
魏王笑了笑,喘息聲漸漸停了下來,一日之中,他總會有這麼一會咳嗽不斷,幾乎要將肺嘔出來一般。
魏王顫抖的手捧著女兒的臉,看著女兒擔憂的樣子,虛弱笑道:“好,父王會撐到那日的。不會叫魏國這般逆臣如願,他們看父王時日無多,都虎視眈眈盯著這位子。這肺病之於父王,便如他們之於魏國,一日不除,便是魏國的大患。央央,你可願意幫著父王?”
衛蓁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用力握緊了,怎麼也不忍心讓麵前這張清瘦麵容上露出失望之色,點頭道:“願意。”
但除去魏國逆黨絕非易事,對方一定千方百計維護利益,若是衛蓁失敗,定然會遭到清算。
她柔聲道:“隻是父王,孩兒此前隻是幫忙你批閱奏牘,父王說一句我寫一句,偶爾我提一些建議,如今我尚未站穩腳跟,父王就委以重任,我怕辜負父王的信任。”
同樣的境況,衛蓁從前也經曆過,是在楚國時,祖父逝世前,將家業交到她與阿弟手上,也有人覬覦家業想要奪權,但遠不如她眼下要麵對的境況凶險。
“不要怕,”魏王像是看出她內心的擔憂,“父王會陪著你的。”
衛蓁知曉魏王對自己說這一番話,是因為自己是他唯一的骨肉。魏王信任她,依靠她,需要她。
魏王道:“你在楚國也管過封地,但你的祖父想必沒教過你殺人,對吧?”
衛蓁抬起微微濕潤的眼眶,似乎不解:“父王?”
魏王盯著她的眼睛,“為君者如何才能成為君王,第一便是不要害怕手上沾滿血,要學會殺人。”
魏王從枕頭下取出一把匕首,顫抖地遞到衛蓁手裡。華麗的匕身鑲嵌寶石,觸感極度冰涼。
“那些臣子結黨營私,勾結賣國,你殺他們是應當的。不能因為畏懼,便從不嘗試邁出最初的一步,央央。”
衛蓁低下頭,看著那邊匕首,指尖輕輕一抵,匕首出鞘,明亮的刀刃倒映出她一雙清澈的眸子。
“去試一試,就算一時成功不了也無事,父王會陪著你。”
衛蓁指尖撫摸刀刃,鋒利的匕首不過輕輕一觸,便有血珠從她指尖滲出,她握緊匕首,抬起頭看著魏王那雙近在咫尺的眸子。
他眼底冷寂,有什麼東西從中浮上來,“父王年輕之時,就是靠著這把匕首,最終登上了王位。”
衛蓁反應過來,他眼中那是殺意,輕點了點頭,“女兒記下了。”
門外的喧鬨聲依舊未停,衛蓁從榻邊起身,回頭看向身邊人,“阿淩,把你的劍帶上,我們一同出去。”
衛淩修長的手搭上腰間長劍,朝衛蓁頷首。
二人走到門邊,將殿門打開,跨過門檻走了出去。
魏王緩緩抬頭,聽著外頭的辯論聲,衛蓁勸那幾位臣子回去,對方卻不管不顧,執意要見魏王。忽然有長劍出鞘的尖銳之聲響起。
“噗嗤”一聲,是血噴湧出來的聲音,大片鮮紅的血濺落在殿門上,殿外響起一片倉皇的驚叫。
“我已告訴諸位,大王需要靜養。”衛蓁的聲音清亮,似珠玉碰撞,說出來話卻叫人背後發寒,“那諸位便不必再回去了,阿淩——”
殿內,青色的熏香嫋嫋升起,那幽幽香氣很快覆蓋空氣中的一線血腥味。魏王閉上了眼睛,隻覺終於可以好好睡上一覺。
魏國朝堂多年內鬥,需要一場徹底的整肅。而這一切注定是要浸沒在鮮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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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國朝堂每日都在見血,眾臣本以為久病不理朝政的魏王,自魏公主回來後,似有了主心骨一般。
這一回他突如其來敲打臣子,令朝堂上下為之一震,很快反應過來,魏王見夠了那些朝堂中肮臟汙穢不能見人的勾當,終於不再忍耐。
他將魏國權柄交到公主手上,而這位公主也非心軟之輩,絲毫不懼那些權黨,想要連根拔起結黨營私之人。
這一場整肅來得尤為來得迅猛,恐慌開始迅速在朝堂上蔓延。
那些身懷異心的豪門貴族,自然無法坐視利益被侵犯,隻是那衛淩,實在是公主身邊一把鋒利的寶刃,見血封喉,被公主用得極好,鎮壓帶兵謀逆之輩,將逆賊梟首示眾。
雷霆手段之下帶來的是絕對的權威,公主手段恰與當年的魏王如出一轍,於是很快,那些不滿公主的聲音開始消失。
當魏國在如刮骨療毒一般除去逆黨時,晉國內部也在裂變。
晉國的新王等位不久,便以無能為由退位,自願讓位給姬淵。同時姬淵向天下放出了其與魏公主的婚書——
魏公主曾親筆所寫,會嫁於晉王,履行與晉國的婚約。
姬淵派人送信送到魏國,衛蓁比所有人都先一步知道此事。然而很快晉國南方也有一消息傳出。
姬沃退位了。他按照先王遺詔,將王位禪讓給祁宴,其國號也為“晉”。
晉國一分為二,有兩位晉王,不免有人打趣,問這魏公主要嫁的晉王,到底是哪個晉王。
這個消息出來得不早不晚,偏偏在姬淵即位之後,彆人或許以為隻是巧合,可衛蓁知道,祁宴明顯是把自己那句“隻嫁晉王”聽在了耳中。
她在魏國的形勢起初艱難,但一天天都在好轉,而祁宴那邊也不停傳來捷報,敵軍連連後退,失了幾座城池。
衛蓁高興之餘,不免想起前世姬沃在作戰途中逝世的命運,思慮再三,還是提筆給祁宴寫了一封信,請他多加照顧姬沃,留意他們很快要向北進攻的那一座城池——
武遂。
前世,便是武遂之戰中,姬沃被敵兵追殺,落入黃河,命喪於滾滾河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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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國絳都,深夜時分,燈明如晝。
即位不久的晉王,正在王殿中與臣子們商量著接下來的戰事布局。
齊王遲遲不肯出兵相助,魏國作壁上觀,不想引火燒身,姬淵孤掌難鳴,還要騰出手派兵幫助景恒奪去楚國政權,以至於晉國如今的防線,根本不足以抵擋祁宴訓練有素的鐵騎,對方猶如戰車一般瘋狂推進,連日來他已經丟了幾座城池。
唯一可以慰藉的是,景恒那邊進行的還算順利。
如若景恒能奪回楚國,與姬淵便可以呈兩麵夾擊祁宴之勢。
燈火幽幽照耀,映亮姬淵的麵龐,他的目光落於地圖上,麵無表情看著那“武遂”二字,
“武遂若失,絳都危矣,必須傾舉國之力攔住祁宴。”
他抬起頭來,看向下方右手邊坐著的第一個人。
“叔父。”姬淵喚他。
高陵侯站起身來,雙手抱拳:“殿下。”
“此戰交由叔父您,拖住祁宴為景恒爭取時間,取下祁宴項上人頭,為我軍振氣!”
高陵侯眸底漆黑,氣場凜冽,道了一句“是”。
這一個字仿佛帶著萬鈞的力量,回蕩在大殿之中。
自姬淵監國以來,高陵侯來到京都為姬淵出謀劃策。從前高陵侯在晉國東南邊守邊,可謂戰無不勝,他被稱為晉國戰神時,祁宴還尚未出生。
之前的幾座城池,被他們戰略性的放棄,如今姬淵將大半兵馬都押在武遂。
他相信,高陵侯此戰必然能取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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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蓁牽掛前線的軍情,每日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她前世時並未關注晉國內部的戰事,模糊的記憶中,除了晉王姬沃喪生於武隧城外黃河,便再無多少印象。加之兩世有許多事不一樣,牽一發而動全身,戰場上也是千差萬彆。
衛蓁能做的,便隻有儘快徹底整肅魏國的朝堂,若祁宴此戰順利,那之後她派兵助祁宴,魏國朝堂也再無異議。
武隧的戰勢拖了許久。
到了十月中旬,衛蓁收到了一封從前線送來的信。
信使快馬加鞭,奔入王宮,衛淩將信件接過,雙手呈上送到衛蓁麵前。
衛蓁看後,雙目空洞,麵色驟然失去血色,跌跪在魏王的榻邊。
衛淩低頭將那竹書撿起,瞳孔一縮。
前線戰報:武隧之役,祁宴為敵兵追殺,墜入河海水中,再無蹤跡。
祁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