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你的人氣正在下降。]
加茂伊吹猛地瞪大雙眸,兩頰血色全無。他突然覺得有些呼吸不暢——不知不覺忽略掉的一把尖刀重新架在他的脖頸上,叫他身體一陣陣地發軟。
近日來的一切行動都在腦海中飛速閃過,他無力地張了張口,發不出一點聲音,也抓不到夾雜在其中的些微靈感。
但他也不再是從前那個隻會被動接受一切的沒用家夥了。
幾息間冷靜下來,加茂伊吹頭痛得更加厲害,思路剛追溯到今日的生日宴會上,便仿佛一根緊繃的皮筋突然斷裂成兩截,他本人就站在其中的空白處,朝前朝後都看不清情況。
他還沒悟出其中道理,黑貓也並不打算在此時為難他。
禪院直哉應該還在會客廳等待,加茂伊吹沒有太多時間,它也隻好長話短說,卻要儘量說得清楚、說得明白。
[你第一次出院以後,大多數時間都在獨自行動,我未曾陪在你身邊,也就沒能儘早察覺到這點——你很懂事,讓我忘記了你還不夠成熟,現在想來,如果我能一直嚴格地約束你,應該能避免很多麻煩。]
做足鋪墊,黑貓得出了結論:[今天禪院直哉突然來訪,你的算計徹底沒了遮掩,人設中顯得割裂的部分暴露出來,成了無意中製造的敗筆。]
加茂伊吹微微一愣。
[你剛裝好假肢的時候,對本家瞞而不報,向夜蛾正道說謊
;後來闖進廢棄針織廠,在五條悟麵前表現得毫無謀算,反而純善得過分;你在禪院家的宴會上鋒芒畢露,當麵嘲笑禪院直哉;之後返回加茂家,又在父親麵前做出一副野心勃勃的模樣。]
[你發現什麼了嗎?]黑貓追問他一句,卻並非在詢問他的答案,自顧自朝下說著,[這個過程在原先還算通順,讀者尚且能夠自行解釋其中原因。]
[去東京街頭閒逛是因為被束縛太久,投奔夜蛾正道是因為無處可去,掉進咒靈胃裡是因為技不如人,不向五條悟說明身份是因為不想惹麻煩上身,故意挑釁禪院直哉是因為是他出言不遜在先,回家後想爭家主之位這件事更是情理之中。]
[差錯就出在禪院直哉順了你的意,他真的來了。]
[他好奇你在加茂家的處境,就親自來看看,可能是臨時生出這個想法,所以你今早才突然感到難受——就連時間也合上了。]
無需黑貓再解釋什麼,加茂伊吹已經都明白了。
禪院直哉來得突然,一定有讀者不懂兩人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回看他們相處的情節時,就必然能捕捉到加茂伊吹當日沒能說完的那看似不起眼的半句話。
——“我在家中的境遇……”
這句話在禪院直哉心中埋下了種子,也是他腳下的陷阱。
黑貓說的沒錯,讀者不是視角片麵的傻瓜,他們因某個角色的某些行為感到疑惑時,隨時可以調出該角色衣食住行的所有細節。
如果從頭至尾讀過加茂伊吹的人生,他身上那些令人糾結的部分就有了一個實際上相當合理的解釋:比如說,加茂伊吹善於演戲。
他看透了禪院直哉並不惡劣的本質與還算單純的性格,用半句話拋出一個誘餌,誘騙禪院直哉成為他的底牌。
尤其是,他不到一個月前才被父親要求證明自己的價值,緊接著馬上就提出要舉辦慶生宴會,而禪院直哉恰好走入了他的圈套,成為了他的籌碼。
自此以後,加茂拓真心中大概自然而然便會將加茂伊吹與禪院直哉的名字綁定在一起了,在他的天平上,與禪院家交好的價值或許就約等於加茂伊吹的價值。
[直白來講,現狀在讀者心中大概變成了這個樣子:]黑貓輕歎一聲,[加茂伊吹利用了禪院直哉,再朝更久遠的事情延伸思考,說不定與五條悟的相遇也在他的計劃之中。]
加茂伊吹驀然間有種衣不蔽體的慌張,並且,他辯無可辯。
因為他本意便是如此。這段時日在家中隻忙著學習再學習,加茂伊吹幾乎已經忘了他正時時刻刻被讀者觀察著的事情,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他的心思這樣好猜,原來他的破綻這樣多。
喉嚨乾澀到發痛的地步,加茂伊吹依然有些許不甘:“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借助一定外力提高人氣是最簡便的方式,我沒傷害任何人,連這也不行嗎?”
[如果單純讓人以第三方看待你的行為,我想沒人能指摘什麼。即使有誰依然對你產生惡感、稱你小小年紀就心機深沉,我想,他們也不一定經曆過你曾經的痛苦與絕望、有資格這樣說。]
黑貓的聲音依然溫和,卻字字句句都令人更加難過。
[但對於五條悟與禪院直哉的固定讀者來說,你利用了其中的誰,或許和利用他們日日照看長大的孩子沒什麼兩樣。愛重的角色踏入圈套,讀者就對布下陷阱的那人產生壞印象,這不是什麼不能理解的事情。]
[下降的人氣比上漲的多,兩種效果相互抵消,你病著,卻不是太嚴重,說明這並非到了要令人感到恐懼的地步。你才九歲,失敗的機會不多,但也不太少,放輕鬆些。]
加茂伊吹垂著眸子,不再說話了。靜默一會兒,他終於又動起來,深吸一口氣,略微閉了閉眼,重新站直了身體。
看出他心情不好,黑貓寬慰道:[你沒做錯,隻是還沒找到最好的方法。]
“我去向禪院直哉道歉,”加茂伊吹如此說道,“我‘該’這樣做的。”
——他明白自己需要更加小心,必須得步步為營,決不能再得意忘形。
——這世上是沒那麼多道理可言的,人人都要活,但又不是人人都被偏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