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原地交戰無果,柳扶微低頭看著腳邊的小春菊,索性蹲下身,想著折來一朵抓鬮。熟料這花乍一扒扒不下,她加了手勁,花梗仍紋絲不動地跟焊地下似的。
諸事不順,難免煩躁,正想和這朵花杠上,腦海裡驀地想起祁王進門時的一句話。
“說起來,神廟當中也就你這一片人間煙土了吧?”
她反應慢半拍似的一抬眸。
進紫山前一夜,她曾試圖誘教主把那枚心種拿出來:“馬上就要進神廟了,種子還在我身體裡,總不能我自個兒刨個坑將自個兒埋了吧?”
鬱教主笑吟吟說:“你當是農人地裡的菜種麼?神廟的靈土可不是凡人能刨得了的。心種需依附上古靈椿才能生根,你找到了,種子自會脫離你的靈域。”
“我哪能分辨啊。”
“偌大神廟,唯有一處,隻要你能走到,自當明了。”
她緩緩起身,定定地看向這一方世外桃源。
入眼景致彆無二致,寧和又繾綣,但這一回,她嗅到萬物蟄伏的濃烈。
隱秘的心跳聲如同重重花瓣隨風而起,一時間她入了魔怔,邁向前,鬼使神差的被矗立於深處的一棵古樹所牽引——愈臨愈近,愈臨愈近,近在咫尺。
不同於其他桃樹,這是一株上乾雲天、濃綠如雲的古樹,枝條虯曲蒼勁,婉若遊龍,夜風驟起,颯颯間萬枝丹彩縈繞,不知怎的憑空生出了一種日月更迭的蒼茫感。
不是沒有經過此處,可初來時根本未曾看到。
然而在這一霎時,她不僅看到了,還能清晰地感受得到來自這棵參天古樹的脈絡和氣息。
靈力充沛,足以蘊養無數神魂的氣息。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
正是此樹。
柳扶微怔怔地抬眸。
老實講,在看到這棵樹之前,柳扶微沒有真正考慮過“種心種”這一選擇。
進神廟固然是“主動請纓”來的,但此行本是打著“請求神廟高僧助自己脫困”的算盤,饒是在長階生出過一瞬賭氣的閃念,她也並不認為一個小小女子真能在神廟重地來去自如為所欲為。
然而此刻……古靈椿近在眼前。
她一霎時迷惘了起來。
天門之後有兩條道,登雲梯通往神廟,而罪業道深處有罪業林。
如果鬱教主口中的“偌大神廟,唯有一處”是指此處的話,恐怕從一開始要她進的就是罪業林。可教主如何推斷她能進得了罪業道?僅憑她被顧盼換過命?
不好說。
即便能夠推斷,又如何能算到自己能進到知愚齋裡來呢?萬一太孫殿下未及時現身,她這會兒已經被長階上的惡鬼啃得骨頭也不剩了。
依舊難以論斷。
唯一確定的是,鬱濃知道天書在此,並知悉此處有一古靈椿,才會對她種下心種。
在客棧那會兒,鬱教主曾道:“古靈椿是上古神樹,心種是上古靈種,隻需伸出手輕觸靈椿,不稍片刻,心種便會離開你體內進入古靈樹中,自不再受心種所縛。”
而扶微當時問的則是:“那豈非極易被神廟中人察覺?”
“種子入了靈椿,會迅速形成護藤,旁人極難以肉眼分辨——”鬱濃笑道:“你不是問我打算如何拯救你性命麼?開花的那一刻,椿的靈力會被釋放,隻稍把握住那個瞬間,莫說複蘇命格,凡人所不能擁有的靈力,應有儘有。”
她聽得似懂非懂:“您說這種子可帶人去想去之處,待開了花,您還能從花裡鑽出來不成?”
“唔,這也不失為是一種理解。”
分辨不出虛實,她隻得問:“那之後呢?您打算搶奪天書,還是……於神廟中廝殺?”
“若本座說是,你待如何?”鬱濃饒有興味反問,“不上山,甘願把神魂都獻祭給本座?”
當然不甘願。
隻是,從越過天門到現在,心中諸多求生可能性都被一一推翻,如同七拐八彎走了許多路,不論是臨時起意還是刻意為之,始終沒能脫離鬱濃掌控——
婆娑樹影落入眼眸,心跳急切躍動,宛如感應到了古靈椿的召喚。
想要種下種子的念頭愈發強烈。
她急遽閉眼。
捫心自問,真的沒有其他法子了麼?
按照原定想法,將一切向太孫殿下和盤托出,他有沒有可能請他師父出手相救?
可能會,也可能不會。
那他師父會願意救她麼?又是否來得及救?
仍是一半一半。
她回頭,遙望前方的木屋方向,心中飛快有了答案——求助太孫殿下,生機不足三成。
對方是惡名昭彰的袖羅教主,換作是從前,明哲保身倒還好說,助紂為虐的事她是斷然做不出的。
可這會兒說不上為什麼,是被心種所蠱惑,還是自己貪生怕死,心中的天平無可抑製的傾向了邪惡一端。
誰不想當個好人?要是做個好鬼就大可不必了!
然而,在即將觸上靈椿時,她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不對,這地方上了結界,事成之後要怎麼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