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居然就這麼逃出生天, 並活到了現在,柳扶微心臟重重一跳, 隻覺得自己好像撿了個天大的便宜。
不過, 這興奮勁兒才維持一時片刻,她又倏然回神:我之前明明陽壽無幾,到底為什麼會活到現在?又為什麼會出現在袖羅島?還有……我到底是怎麼失憶的?
她越想越覺得匪夷所思。
但腦袋空空,實在空有一手鏟子是無處可挖啊。
事實上, 她臨時起意重返人間, 本來是想再見一見阿爹, 可如今忽然多撿回一條命, 她一時又覺得心裡有點虛得慌。
隻是她人還飄在北地,縱有日行千裡之能,一時半會兒也趕不回長安。
而且……這戈姓小將軍看上去還懷疑她來著。
神廟那一出還得瞞死, 至於其他,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人若是生來悲悲戚戚, 歲月悠長也是煩惱三千。
反之亦然。
這一覺過後上了岸,隨車隊入繁市,嗅胡肉湯餅香,前一夜的悲思悉數消弭。
靈州酒醇肉香,柳扶微滿腹饞蟲被勾起,自是想坐下好好品鑒一番。奈何戈平一心要趕至都軍府,又不肯單獨落下她, 一碗餺飥湯後繼續趕路。
一路上又被問了不少關於袖羅的問題, 經一夜打磨, 基本能把謊圓得滴水不漏,戈平摳不出所以然,她倒順著話藤摸到了瓜——原來是丟了個質子。
這不是小事, 她問:“你們如何得知質子是被袖羅教所擄?”
“父帥身上的傷是傀儡線所致,”戈平道:“澄明先生說,那是袖羅教獨有的陰毒妖術。”
“哦……”這一點她深有體會,“他們為何要劫走質子?”
戈平搖頭,“妖賊之心,無從揣度。”
大淵諸將,除神策軍定遠侯外,當屬戈平的老爹戈望名頭最響。
十數年來率庭北軍拓疆擴土,使龍城邊郡固若金湯,聖人封其“靖安侯”。自古名將功勞越高流言越多,一旦丟質子的消息傳出去,難保朝中不會有人暗做文章。
戈平又道:“憑我父帥身手,袖羅中能傷他者本寥寥無幾。姑娘被困袖羅島這麼久,可知教中都有誰善用傀儡線?”
那應該是席芳了。
麵對心急如焚的小將軍,本不該肆意糊弄。奈何她也實在知之有限……
“我隻曉得傀儡線並非誰都可修得,那時,我是說我被劫走時,隱約聽說他們教內弟子內訌,應是有人對教主不滿……”
她本想暗示他要否換個路子打聽,哪知戈平毫不意外:“這我知道。”
“啊?”
“半年前,袖羅教前教主鬱濃被人取而代之,在江湖上引起了不小的動靜。”
說到此處時,馬車已至府衙之外,她手中的水壺差點沒拿穩,“你是說鬱……教主被篡位了?”
“姑娘竟不知此事?”
“……那現在的教主是誰?”
“好像是個橫空出世的,誰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符小姐完全不知道?”
柳扶微搖搖頭,心道:我還活著,難道這新教主是個大好人,看我可憐才饒了我一命?
這時,有人急急奔於馬車前:“少將軍,王子回來了!”
王子即是質子。戈平神色一振,又聽人抖著嗓子道:“可王子情況不大對……”
“如何不對?”外頭澄明問。
“屬、屬下也說不清……總之,少將軍和大人快去看看吧!”
戈平亟不可待下車,柳扶微掀簾看了一眼都軍府的匾額,將披風帽簷一攏,也隨其後。
一過前院,聽得一陣驚天動地的哭聲,內廳中一名男子被捆縛於凳子上,涕淚沾襟且奮力掙紮,如遭酷刑。
廳內一乾士兵皆手足無措,戈平愕然,“為什麼綁著王子?”步上前去。
熟料質子一見到戈平,忽地“嗷”一聲,蹦出一連串番語,柳扶微當然聽不懂,隻聽末尾夾了一句:“狗賊!還我寶兒命來!”
戈小將軍被那猙獰之態嚇一跳:“他在鬼嚎什麼?”
澄明當即把他拉退一步:“王子應是中了什麼法咒。”
這人形態瘋癲,莫名令她想起當日在大理寺那群自刎的公子哥,她惴惴不安睨了周圍一圈,心道:不會吧?不會這麼倒黴又碰上席芳吧?
澄明轉問周圍兵士,“是何人送王子來的?”
“是我。”
眾人循聲望去,但見側門處走來一人,一襲明黃色直裰錦衫,袖口拿狐裘滾邊,連發冠與腰帶都透著金光閃閃,無不赤裸裸地顯露一個“貴”字。
拋開略微深邃的眼窩,也算是一個俊朗的青年。
他好整以暇走到那質子身旁,望向戈平:“現在鬆綁,王子非將小戈將軍你抽筋扒皮了不可。”
“什麼意思?”戈平道:“你又是誰?”
金邊折扇於指尖來回轉悠,青年道:“王子所中乃是袖羅教的獨門秘法‘情絲繞’,今日若非是本公子,少將軍怕是少不得要挨暗箭了。”
有士兵道:“我們發現王子時他匿於頂上,確是這位公子將王子的毒鏢打落在地。”
言罷,隔著布帕遞出兩枚泛黑的銀鏢。
澄明同戈平交換過眼神後,步看向那青年:“敢問閣下是……”
那青年笑笑,“唰”一聲打開自己的金扇,恨不得閃瞎眾人雙目一般晃了晃:“我姓司。”
澄明見著扇麵上“知愚知樂”四個大字,問:“莫非是……太孫殿下?”
青年眉梢一挑:“眼力不錯……我就是司圖南。”
柳扶微簡直要驚掉下巴。
???
……
這人是冒充的太孫殿下。
這是柳扶微的第一反應。
可……不去計較臉的差距,就憑這一身輕佻又不著調的氣質,還太孫呢……誰信?
“皇太孫殿下?”戈平略微瞠目,“您怎麼會到這兒來的?”
“……”
所幸澄明尚且警惕:“素聞殿下盛名。我等未曾有幸一睹真容,閣下如何自證身份?”
“是真是假,請戈帥出來不就明了了?”
戈平張了張口,澄明道:“戈帥不在府內。”
那青年眉梢微微一挑,自懷中掏出一枚金印,“上月我同令尊才有過通信,信中提及欲來此查一樁案,金印於此,戈小將軍自可分辨。”
世人皆知當年聖人冊封太子時同時冊立太孫。而太子金寶隻有一枚,是以,聖人著名匠另刻一金印,方圓三寸,上紐騰雲之鵬,篆有“皇太孫寶印”五個大字。
倒是……與傳聞中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