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且粘濕的霧氣散在空氣間門,一切都失了輪廓,司照道:“這裡,應該是幻林。”
柳扶微下意識打了個寒噤。
她當然知道幻林。
魔域幻林,噬魂戮靈,世間門多少人入此地,一去不返。
江湖中諸如此類的詭地當然不少,她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逍遙穀就曾有一人誤闖幻林後,神魂丟失大半,從一個能說會道的智多星變成了一個人事不分的癡傻兒。
“殿下怎麼知道這裡是幻林的?您不……”她忍了忍,將“你不是看不清”咽回肚裡,“不會之前……來過吧?”
司照沒答這句,道:“幻林以怨氣為霧,可滲人髓魂,亦可顛覆方位,這顆卵石明明落地處與投擲的方向相反,是霧起了作用。”
她一聽怨氣為霧,再看四周處處充斥著濃霧,不由瑟縮了一下:“你是說,這一團團的,全是鬼魂?”
“鬼魂是人的遊魂,怨氣是人的怨念。”
柳扶微似懂非懂,問:“這些怨念會鑽到我們體內麼?”
“嗯。”
她難以置信,“那您還這麼鎮定?”
司照道:“此霧名為‘念影’,喜食人之怒、哀、憎、懼,你隻需放平心境,心無惡念,即便沾染亦不會有事。”
這鬼地方,單是“不懼”這一條就很難做到吧?
“那……要是放不平呢?念影會把人那些心緒都給吞了麼?”
“嗯。”
嗯什麼嗯!她急問:“那會如何?”
“輕則身感疲憊,重則心性耗損,而怨念過重之人……”
“怎樣?”
“會被念影取走一兩縷魂魄,”司照睨向白茫茫一片的霧林,“永遠留在此地,成為這裡的一部分。”
柳扶微愕然。
難怪說幻林的生還者十有九瘋,人有三魂七魄,若少了一兩縷,魂魄都不完整了,就算活著出去哪還能是個正常人?
她道:“它們會幻化成人形麼?入侵的時候會有什麼感覺啊?殿……”
一抬頭,發現他又站到五步之外。
“……”
他自懷袖取出一物,柳扶微一眼認出那紅色八卦盒。
她在澡盆時曾見過蘭遇撥動的機關,當時驚奇,特意記下了那四麵羅盤的方位次序,見司照在這節骨眼上折騰一個盒子,裡頭有什麼物什能助他們逃離此處。
可看他反複撥動羅盤,未能開啟,想必又是給那不靠譜的表弟給坑了。
哎,簡直恨不得親自上手。
但她要是就這麼把盒蓋開了,豈非變相認罪?
忽覺耳膜一陣振動,前方傳來一陣“嘎吱嘎吱”鞋踏枯葉的聲響。
她循聲望去,但看一道黑色的人影從一棵禿樹後緩步踱出,乍一眼教人見了心悸。好在她眼神好,一眼看出來人正是吳一錯,不覺扯了扯繩子,小聲提醒司照:“吳莊主也和我們掉一處來了?”
司照微眯著眼,他雖看不清來者麵孔,隱隱間門看到了他周身散發的團團黑氣。
他將紅盒收起,拉了拉繩子,示意她往後退。
但柳扶微根本沒留意暗示,還道:“莊主!就你一個人?可見著其他人呢?”
吳一錯步至他們跟前,目光掃來,像是盯著兩個陌生人,聲音乾巴巴的:“隻有我一個。”
柳扶微愣了一下,後知後覺發現了怪異之處——他這身葛布缺胯衫與方才大相徑庭,怎麼一會兒功夫怎麼還能換一身裝束?
不等回神,人已被司照一拉,直接拽到了他的身後。
吳一錯道:“你們是想殺我的……還是……”
柳扶微:“?”
司照模糊的目光在他身上一定,不知瞧見了什麼,從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驚詫。
吳一錯:“……還是追隨我?”
柳扶微簡直莫名:“誰追隨你了?”
“彆答。”
後一句是司照說的。然而還是遲了一拍,柳扶微這五字也算答了話。
吳一錯驀地目露凶光:“哦,那就是要殺我的人。”
柳扶微根本沒反應過來,隻見吳一錯一揚手,一道道銀光在眼前炸開。與此同時,她腰際被一個掌風直用力一推,整個人被拋至半空,“嗖嗖嗖”數枚銀色暗器險險擦心而過,一切發生的毫無預兆,她心口重重地一跳,雙腕一勒,後背直挺挺砸進一個懷抱當中。
還是太孫殿下靠譜!
她強自鎮定:“殿下,吳莊主怎麼突然瘋了……”
“看他胸口。”
不說還沒察覺,吳一錯胸前附著一隻巴掌大的黑蝶,黯淡的薄翼上下翻飛,煽出淡淡黑霧。
“那是……”
“念影,殘魂。”他言簡意賅。
柳扶微一瞬間門會意:這吳莊主怨念太深,被念影吸走殘魂,而殘魂居然還幻化成了半個真人,找上門來大開殺戒——
“為什麼回答他,他就要殺人?”
“殘魄活在過往,不知今夕何夕,你答了他的話,便入了他的幻象。”
她忍不住後悔自己嘴快,又反應過來:等等,戈平當初好像提過吳一錯的莊主之位是大開殺戒得來的,這位殘魄不會就在夢回當時吧!
又一輪暗器侵襲而來,司照迅若飄風,再度掄著她朝另一個方向躲避。
一切都發生在頃刻之間門,柳扶微隻覺自己心臟都給嘔到嗓子眼,盼著先撤到平安的地方再說,誰知一陣騰轉挪移間門,兩人又被山霧送回原地——吳一錯的跟前。
“……”
吳一錯看著他們,獰笑一聲,幾十枚蠍尾狀的銀鏢自他袖中砸來。
司照身法尚可,但不論躥往哪兒都會在一個瞬息間門被打回原地——在這局促的空間門裡,各種暗器密密麻麻像馬蜂一般來回亂竄,並跟長了眼似的完美避開了吳一錯,簡直將他們當成甕中的鱉。
這一方天地,再多的數也撐不了多時,柳扶微聽他低聲喘氣,心下尚有些愧疚,不知是否自己過重了些,忽聽他問:“姑娘可否自行躲避片刻?”
“這、這鏢多的跟蝗災似的,我上哪兒躲啊。”
“蠍尾鏢是怨氣所凝,遠不如實質鋒利。”他這句還沒說完,但聽“刺啦”一聲,衣領處被一枚鏢割破。
“……”柳扶微:“殿下想徒手製敵?不能帶著我一起上麼?”
涵養極高的太孫殿下閉了閉眼,“你認為呢?”
可一旦放下她,在他出手的同時,她就很有可能直接被這漫天飛舞的銀鉤紮成蜂巢了!
實則,司照救人全憑本能,但他本就內力無多,撐到此刻也儘了七八分力了,眼見再耗下去兩個都逃不掉,遂鬆了她的繩綁,道:“且找棵樹,護好脖頸。”
她再不情願,但看司照的袖袍已被刮了數道傷痕,而那廂吳一錯的暗器源源不竭的拋來,不覺鬆開緊拽不放的手。
他一手扯下外袍再擋一輪,正待掠身,忽被她反手揪住腰帶。
司照:“?”
她摸到了那個紅盒:“這個盒子裡有沒有能與之抗衡的東西?”
“盒子開不了。”
時間門不等人,她也不顧不上露餡不露餡了,一手探到紅盒,哆嗦著手指去轉羅盤。
那四麵羅盤本就被司照猜對了三麵,開盒不過眨眼之間門。
司照當真怔住了,“你……”
“什麼你啊!殿下,快看看呀,有能用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