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照輕輕撫了撫她的頭:“有時候,大人們真遠不如你們,所以,得勞煩你們多多體諒了。”
他聲音輕和,非是以一種過來人教育孩子的姿態,而是真誠地在說:你很重要,我們需要你。
柳扶微心中倏然一顫。
小少女垂下眼眸,不知在有否咀嚼出他的弦外之音。
他目光不經意往後一落,這回視線對上了,柳扶微直覺他是想表達:你也該說點什麼安慰孩子的話。
她壓下心底的紛亂思緒,歎了口氣道:“好了好了,算我說錯話,給你賠不是了,行麼?”
小少女不領情,嘴噘得老高,“沒、誠、意。”
“……那你待如何啊?”
她轉眸,“除非你告訴我,你現在過得好不好,有人真心待你麼,你……還能真心待人麼?”
柳扶微像被問住了,像個泥塑一樣戳在原地。
真心?
她從小到大,不都是最吝嗇於真心麼?
小扶微兀自道:“我若聽得動心,沒準就改變主意了。”
“……”五年前的自己,怎麼可以這麼麻煩。
要是按實情說,不撒腿跑了就怪。
柳扶微默默瞥了司照一眼,靈機一動:“有他啊。”
小扶微:“?”
司照:“?”
為了安魂柳扶微豁出去了,她指尖一抬:“他,是你將來的夫婿。”
“……”
小扶微:“!!!”
她盯著眼前麵冠如玉的大哥哥:“當真?”
司照:“…………”
柳扶微:“若非我至親至愛之人,又如何與我形影不離?所以啊,留在這深山鬼蜮裡有什麼好,回我身邊,和如花美……我意思是,和心意相投之人並肩同行,豈非更有意義?”
不愧是神廟修行者,得聞此言,還能靜靜扶額,神色不改。
小扶微的小臉蛋陰晴不定變了又變,轉向司照:“你們真的成婚了?”
出家人不打誑語,太孫殿下到底是半個出家人,對著小念影說不了假話,隻勉強握拳輕咳了一聲,道:“尚未。”
“尚”這個字用在此時很是微妙,小扶微浮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羞澀。
柳扶微怕被拆穿,催道:“還愣著做什麼?過來。”
小扶微遲疑著邁出兩步,又止步,她衝司照招了招手,儼然是有話想說。
司照低下身,她小聲道:“哥哥,你眼睛不好,之後的路可以讓她帶。”
他怔了,“你怎麼看出的?”
小扶微一副“我本來就很聰明的”笑了笑。
某個熟悉的神色落入了他的眼,司照也附耳同她說了一句什麼。
兩人聲音都壓得低,柳扶微聽不清,隻見小扶微讓他遞出手,一筆一劃在他掌心寫字。
不知寫了什麼,太孫殿下像是失了神,身形僵在原地。
有那麼一個瞬間,她莫名有了種錯覺。
殿下他……成石雕了?
好在他緩慢抬眼。
隔著紛飛紫熒,那再度凝望望來的眼神,像漂浮湧動的雪雲,驟然彙入了光亮。
可她依舊看不分明,隻見小扶微一叉腰:“你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不會又給她誆了吧。”
他終於目光微微挪開,看向小少女,淡笑:“好像,是這樣。”
……
柳扶微:“……你倆到底打什麼啞謎,我……”
這時,小扶微已步上前來,兩手背在身後:“你辮子梳歪了。”
“……是風尚。”
“嘁。”小少女翻了個白眼,但還是伸出一隻小指頭來,看著若乾年後的自己,“以後,不許再丟下我了。”話音稍頓,“就算再難,都不可以,聽到了沒?”
柳扶微這才發現,念影的眼眶裡始終噙著淚。
最難時的自己,在輕聲同自己說:世人皆可棄我,唯不可自棄爾。
柳扶微鼻腔發燙,含糊“哦”了一聲。
“什麼叫‘哦’,是可以,還是不可以……”
“嗯,再也不會了。”這一回,鄭重頷首。
兩指拉鉤時,一陣清風擦過耳畔,黑蝶散去,她下意識撫摸著心口。
像是有一縷和煦的風,在緩緩地滲入黑暗凝固的深淵中。
儘管稀薄,儘管淺淡。
不論如何,神魂能重歸於體就好。
她心有餘悸地長籲一口氣:“好險好險,此地未免太邪門了。”
再看向司照,想起前一刻大言不慚將人當做“夫婿”,一臉尷尬乾笑:“我剛那個……隨口瞎說,小姑娘尋死覓活的,不得安撫著嘛,殿下莫要見怪啊。”
“為何有了夫婿,就不尋死覓活了?”
“那還不是……”
還不是因為你好看嘛。
以她對自己的了解,彆的不說,對著如此好看的夫婿豈有求死的道理。當然,這話可不敢照直說,她道:“還不是殿下一身卓然之氣將她唬住了……不過,你不是已經離開了麼?還有,你怎麼一身土……”
她自不知,彼時司照並非有意離開,隻是無意間被霧氣帶出此地。
不論她舉止如何異常,到底還隻是個二八年華的女子,身處此荒蕪鬼魅之地,他不可能當真棄她生死於不顧。
因視線有限,回找時沿途不時摸地辨彆方向,著實費一番功夫,殊不知一趕來,看到了她被自己的神魂裹挾的一幕。
司照沒答,她看他略一低頭,有種暗自歎息的意思,於是順口一問:“殿下彆告訴我,你去而複返是來救我的?”
他慣性攏了攏袖,反問:“不然呢?”
“你不是認定我是圖謀不軌的妖人麼?”
司照道:“第一,我沒有認定,隻是合理懷疑;第二,圖謀不軌也得有不軌的能力。”
“我……”我可是教主,天下第一大妖道的教主,豈容人如此小覷。
這話當然說不出口,她撫了撫被挫傷的自尊心,還是斂了一禮:“總而言之,殿下救我,我還是該說聲‘謝謝’的。”
“一個‘謝’字隻怕不夠。”
“哎!那……”她本想問“那你想要什麼”,又直覺他會提自己做不到要求,於是慫慫的伸出手指,比了個二,“哪能是一個,我分明說了兩個‘謝’字。”
“……”司照看她打定主意要糊弄過去:“我確也沒想到,你小小年紀,會有足以形成念影的怨念。”
“何足掛齒,何足掛齒。”
太孫殿下好像歎了口很長的氣,“當年,你是如何逃出去的?”
“殿下先告訴我,你們在那兒嘀嘀咕咕說了什麼?”
“她不讓我說。”
“她就是我欸。”
“你自己說了什麼,你自己不知道?”
“……什麼嘛,”她聲音明顯弱了下來,“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欺負人”的太孫殿下眼蘊起一抹笑意:“是我不跳坑,有些人才惱羞成怒。”
“殿下,明明是你……”
她抬頭,話音卻倏地一止。
大概是再遇以來,第一次看到他流露出這樣的笑,她不禁愣住。
短短一瞬,宛如星光在眼底被化成一灘銀碎。
見她沒了下文,他問:“明明什麼?”
她自幼察人於微,此時心中莫名其妙產生一個感覺:太孫殿下待她的態度……怎麼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來不及多想,大地突然掀一陣疾顫,“砰”一聲悶響,不遠處的天空炸起了一朵蘑菇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