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馥回頭, 但看柳扶微喘著氣,渾然不像其他小娘子那般驚魂未定狀。
那張濃如火焰蘭的麵容,目光竟似染了層薄薄的霜。
公孫馥愣愣的,說不出話來。
柳扶微也不知怎麼說。
本來今日她是打定主意絕不摘帽的, 哪裡想得到會遇到了這檔子事?那傀儡木偶顯然是奔著奪命來的, 她本能出了手。
這下, 整個廂房內的小娘子都震驚了。
公孫馥緩緩爬起身, 正要開口, 就見柳扶微一臉後知後覺驚呼道:“我的天,我居然把這恐怖玩意兒打下了了!你們看到沒,是我打下來的欸!”
所有人:“…………”
倒是徐秋驪先訥訥開了口:“扶微, 你不是說……你的臉長了疹子麼?”
“蛤……”柳扶微隻硬著頭皮道:“所以, 今日稍稍化了點妝啊。”
所幸大家驚魂未定, 關注點沒落於“稍稍”之上。
好好的一出傀儡戲真招來了如此詭事, 武侯和不良人很快過來封鎖現場,仔細勘探, 聽聞是邪祟犯案,事涉席芳,大理寺也很快來了人。
竟是言知行和卓然。
他們兩人在看到柳扶微時亦是愣住, 尤其在聽到“燃燒的傀儡衝她方向飛去”時, 卓然又一次聯想起關乎“天煞孤星”的傳聞,非常隱晦地道:“柳小姐,要不你這陣子就先彆出門了。”
柳扶微配合著點頭:“……卓評事言之有理。”
事發之時, 茶樓的客人跑了一小半, 人自然是找不到的。
小娘子們早都嚇壞了膽,迫不及待想走,當然也有人惴惴不安問:“大人, 那個傀儡是真的被鬼魂附體了麼?”
“對啊,他還說說……要給所有到場的人‘大禮’是什麼意思?他、他不會找上我們”吧?”
言知行道:“近幾日少出門,可提醒府上,若收到任何不明物,彆打開,傀儡戲絕非鬼魂附體,諸位勿要過度憂心。”
待眾人先後離開,言知行叫住柳扶微:“柳小姐,且等一等。”
“言寺正還有事?”
言知行拾起已焦糊了大半的帽子,走到她跟前,問:“我想問一下,這頂帷帽,你當時是怎麼甩出去的?”
“就是看到有火光過來,嚇得那麼一甩唄,怎麼了麼?”
言知行道:“依公孫小姐她們的說法,那傀儡當時速度極快。以常理來說,需以同等力道相撞方可停止,但柳小姐卻說你隻是隨意一甩……”
“當時是我家婢女著急,就推了我一下,我也是一個不留神,才……”柳扶微道:“何況,那傀儡既是被人所操縱,力道速度應該也不能以常理度之吧?”
言知行微一頷首。
總歸是少卿的妹妹,言知行令卓然記好口供,道:“天色已晚,我派人送柳小姐回府。”
“不必!”柳扶微趕忙拒絕,“……我爹要是看到又是大理寺的人送我回去,怕又要憂心了,我家離這裡很近,大人要案在身,不宜麻煩。”
言知行和卓然確要趕緊回寺,也不強求,柳扶微斂袖行禮,拉著阿蘿匆匆離開。她所顧慮的,是另外一出。
據她所知,整個袖羅教會使用傀儡線的,除了鬱濃之外,隻有席芳。
今日這出戲,不論是不是因為他因眾人將他的故事寫成戲本,肆意報複,在她掀開帷帽,救下公孫馥的時候,席芳必定已經認出她來。
饒是那段關於阿飛的記憶殘缺不齊,她也沒有忘記過橙心的話。
是她將席芳趕出的袖羅教。
如果席芳懷恨在心……那他……他甚至不需要做任何事,隻待再來一次,告訴世人自己是袖羅教主,就全玩完了。
阿蘿看自家小姐額間細汗密布,隻當她驚魂未定,道:“小姐,你也彆太擔心了,言寺正都說沒事了,而且今日這麼多人呢,那妖邪就算要找,也不會那麼剛好就找上我們吧?”
柳扶微含混不清“嗯”了一聲:“但願如此吧。”
她們才踱到門口,茶博士上前提醒她書卷還沒挑,她對阿蘿道:“你讓阿蠻把車駕出來。”
阿蘿瞠目:“小姐,都這會兒了您還記得書啊?”
“廢話。兩冊十貫呢。”柳扶微轉向茶博士,“我們今日在你們店裡受了如此驚嚇,是不是理應便宜點算?”
“……”茶博士苦笑:“唉這官爺都查過了,鬼祟之事於我們無關呐,何況今日這出一鬨,咱茶樓這生意都得冷清好一陣子……欸,小姐這邊走。”
說話間,帶她穿過甬道。
柳扶微滿懷心事,起初也沒太留神,等兜了一圈到了後院,方覺哪裡不對。
外邊明明還吵吵嚷嚷的,怎麼忽然……如此安靜?
她慢下步伐:“拿個書……要這麼麻煩?”
茶博士:“外頭櫃架都給掀翻了,打理需要點時間,得去後院書房裡取。”
茶博士小哥閃爍其詞,柳扶微甚至覺得他都沒拿正眼看自己。
“算了。天快黑了,我下次再來。”她說罷轉身。
茶博士一攔臂:“小姐,你且隨我走一趟罷!”
她旋身避開,當即大呼“救命”,隻盼著外頭還有官差沒走遠能聽見。那茶博士見狀,索性也不裝了,不由分說攥住她的臂彎,健步如飛地將她往裡頭送!
糟了,這手勁大到嚇人,步伐也快得可怕,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柳扶微隻覺得自己腳底一空,整個人都快飛起來了,一個吸氣、吐氣的當口,人就被拽進了走廊儘頭的那間屋內。
隨即,門“砰”地一關!
茶博士躬身道:“人,人我帶到了。”
一抬眼,隻見屋內烏泱泱的站著七八個人,高矮胖瘦皆有之,頗有凶神惡煞之相。其中一塊頭較大的男人坐在桌前,一身錦緞華服在身,她認出了,進門時他與池春書站在一塊兒,茶博士說這是茶肆的老板。
她莫不是真進了什麼虎穴狼巢了?
柳扶微揉著自己差點沒被拉到脫臼的肩膀,強自鎮定:“哈,這裡人挺多,書倒是一本沒見著……”
但看那黑衣男人站起身,碩大的身軀朝著她步步逼近。柳扶微的心一下自吊到了嗓子眼,脈望不在身上,她慢慢倒退,手背到身後去摸門閂,嘴都禿嚕了:“大理寺的言寺正剛剛還說要送我回家,若是你們……”
威脅的話尚未說完,突見,眼前這位老板右手拳頭一握,重重砸向自己左肩處,單膝跪身道:“屬下,見過教主。”
繼而,滿屋子人都握拳比肩,齊齊整整地跪下身:“屬下等,見過教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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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如此無言以對的時刻,還是目睹橙心搶蘭遇情根,跪地喊自己教主的那回。
饒是主體場景、到場人物以及境況大不相同,基於類似的台詞聽過一次,她居然沒有表露出多少驚愕的神情,而是維持著負手在身的姿勢:“起,起來吧。”
一群人齊刷刷起身,那位“帶頭老板”看她目光中帶著遲疑,這才撕開了自己的人/皮/麵/具:“教主,您不會不認得屬下了吧?”
柳扶微定睛一看,那五官全擠一處的大盤子,卻不是袖羅教那隻大蝙蝠歐陽登又是誰?
“不是、你、你們這是什麼情況?”柳扶微被震到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你們把人的店給劫了?”
眾人皆是一愕。
“怎麼會?”歐陽登也吃驚,然而下一句,他說出了更令她措手不及的話,“教主莫不是忘了,這茶肆本是我們袖羅教的產業啊?”
柳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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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這一出接一出的戲,真可謂是唱戲不看曲本——離譜。
更離譜的是,歐陽登說什麼來著,這茶肆還是她要求開的?
“正是。百花閣被查封之後,我們在長安需得重新布點,您說妓院太傷風化,要開茶肆,不妨盤下一品樓,結果老高不是和您解釋過茶肆賺錢太慢,何況我們袖羅教也沒有那麼多優良的茶葉源……當時,您就改了口,說可以加入話本戲台……噯,總而言之這些可都是教主您的想法不是?”
歐陽登一邊解釋,一邊指向他身後的幾位:“教中幾位商賈奇才聞風而至,彙聚一堂,齊心為教主打造此店,不到半年就成為長安城第一書肆,‘見微’這個名字,亦為‘見教主知著’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