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微頭大如鬥。
歐陽登又說,這些好幾個都是商賈鬼才,因為擔心妖的身份會受到官府壓製,平日裡不得不隱藏自己真身,是加入了袖羅教之後,才得以重新做回自己。
幾位老板聽到自己被歐陽左使點名,激動之心溢於言表,忙一拱手:“教主果然是教主,老朽行商數十年,如此絕妙的想法真的是生平僅見……”
“確實是教主厲害。”另一個老板連忙附和。
“可不是?能選中阿飛教主為我袖羅的接班人,鬱教主果然慧眼如炬……”
柳扶微看他們爭先恐後溜須拍馬,仿佛說慢了就要大禍臨頭的架勢,簡直要懷疑人生了:“行行行……行了。”
約莫是感受到她的尷尬,歐陽登重咳一聲,示意他們先行退下,又交待茶博士小哥出去招呼好教主大人的婢女。待屋中隻剩他們兩人,歐陽登拿袖子一抹眼眶,道:“教主,您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
這會兒,柳扶微心肝餘震未消。
雖然,她是有聽橙心提過,歐陽登因她是鬱濃親選的繼承人,那一腔不二忠心也轉嫁到了自己身上。但……她對歐陽登的印象還停留在看她哪哪都不順的階段,眼下見他這般如此的……猛男落淚?實在是難以適應。
“近來是發生了許多……”柳扶微扶著桌沿坐下,歐陽登忙給她斟了一杯茶水,她咕嘟嘟灌了幾口,“所以你的意思是,這間書肆……真的是袖羅教的產業?”
“當然。”
“那今日這一出傀儡戲,也是你們搞得鬼?”柳扶微一想到言知行、卓然他們隨時去而複返,”她立馬起身,“不行,我先撤了。”
“傀儡班子是那班國子監監生請來的,他們都已被帶回大理寺了,一時半會兒查不到我們。還有,那勞什子傀儡戲確實和老子無關,否則,那幫官差哪能如此輕易解封的?”
看柳扶微一臉不信,歐陽登急不可耐道:“千真萬確。教主金口玉言,在您回來之前我們不得做任何違背法令之舉,老子豈敢抗令?何況,您也是了解老子的,如果當初不是因為您要老子留在此處等消息……”
“且慢。什麼叫……我讓你留下?”
歐陽登道:“不是您說有人欲要攻擊總教,讓老子先行離島,留守於長安,暫代教主之職管理四壇麼?”
這回腦殼是真的疼了。
事實上,袖羅教本就不隻是一個教會,而是散落在大淵各處的“妖”,或自主、或被迫入教,按照歐陽登的說法,她與總部失聯也才不到兩個月。
最後一封信就是讓他們原地待命。
柳扶微握著這封已記不起來的親筆信,半晌無語,歐陽登唯恐她有疑,又將半年來所有通信一一呈上。
八月十七:經營長安茶肆,玄武壇已暴露,換新駐點。
九月八日:新入教教徒先移至朱雀壇。
十月二十一日:叛教者先關入青龍壇地牢,斷葷不斷糧,待我回歸後處置。
雖無落款,筆跡是自己的沒有錯。
字字句句,不止分配任務,還關心各壇動向,簡直已經超出她對自己的認知。
這些……命令都是自己下的?
“歐陽左使辛苦了……是這樣,關於教主這個位置,我……本座思來想去,認為自己實在是難堪大任,所以我是想,退任。”
歐陽登瞪大了眼:“退任?”
“嗯。這個位置,本就是鬱教主留給橙心的,我不過是暫代罷了。如今風波已過,待橙心回來,就交還給她……”
歐陽登道:“鬱教主臨終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們切不可奉少主為教主,否則袖羅教必將鬨個天翻地覆……何況,少主行蹤不定,從不把任何人的話放在眼裡——除了您之外,您若是在這種時候一走了之,豈不是令本已不富裕的我教雪上加霜,讓樹敵滿天下的我教予以雪恥報仇的天賜良機麼?”
柳扶微生生給後兩句嗆住了,“咳,既然如此……如若歐陽左使有意,教主之位由你來接任即可。”
糙漢的大臉龐肉眼可見達拉下來,若不是因為他眼睛太眯,她簡直要懷疑他是不是又要哭了。
下一刻歐陽登單手一砸桌麵:“教主,老子若是做錯了什麼,你大可以教規罰老子,但你怎能如此戲耍於老子!”
看他站起身,她也忍不住站起來:“我絕無戲耍之意,歐陽左使勞苦功高,又是教裡的老人,論資曆、論能力,最有資格繼承教主之位的本就是你……”
話未說完,歐陽登惡狠狠往前一步,道:“入教時,歐陽登就曾經立下過“三不逾”之誓言——對本教矢誌不渝、對教主之位絕不覬覦、對教主永不逾越,此誓言教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如今教主要我繼承教主之位,豈非是要我失信於眾位兄弟姐妹,丟人丟到姥姥家!?”
“……無非就是短暫地丟個人,待你統領本教,走向輝煌,一應往事也將隨風飄散……”
“教主不要次次都拿這套糊弄我!你明明知道,這些年我平四壇之亂,多少人恨我入骨,一旦登位,便會被定下‘謀權篡位’的罪名,這,豈非是給了他們光明正大殺我的理由?
“……”
他每說一句前進一步,柳扶微則後退一步,到最後一句,柳扶微整個人背靠著牆,到底是被他的氣場所懾,不覺一抖肩:“停!你的三不逾是什麼來著?”
歐陽登這才意識到自己逾越了,忙一跪身:“是老子又得意忘形了,教、教主恕罪。”
“‘得意忘形’不是這麼用的……”柳扶微扶額,繞開他,重新坐回到座位上,“罷了,既然左使未有此意,未知教中還有沒有人有這個雄心壯誌的?本座也可以退位讓賢……”
歐陽登聞言更怒:“老子都不敢當這教主之位,誰敢越過老子當,找死!”
“……”
“教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您若是遇到了什麼難處,大可直言,我們一定赴湯蹈火,撐你到底!”
柳扶微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我就是單純的認為我不適合……”
“怎麼會不適合呢?您可是鬱教主看上的人,除了你,天底下根本沒有人可以勝任啊。”
柳扶微道:“歐陽登,我坦白和你說了吧,我受了傷,現在是手無縛雞之力。”
“本教教徒上千,何需教主動手?”
“我不想讓人知道我的身份。”
“教主放心,凡事我們都會衝在前頭,教主隻需留在幕後。”
“我還要嫁人呢!”
“嫁人和當教主,有何衝突?時下男子多為薄幸之徒,您若有任何委屈,我們可為教主代勞讓他悄無聲息地消失,到時去父留子,再加上橙心小姐,你們一家三口豈非其樂融融?”
“……”
完了。對著大蝙蝠,想把道理說通是沒可能的。柳扶微都要氣笑了:“既然如此,你們留我這個教主乾什麼?供在那兒當吉祥物麼?”
歐陽登從櫃子中取一疊賬本,上桌。
“這些房契、地契、良田……半數都在教主名下,但最近又新出新令,短期內不可私下交易,教主若一走了之,稅賦一停,這些房契產業就會被官府收走了。”
居然有好幾份都是鬱濃將私產轉給柳扶微的白契。
講真,她滿腦子醞釀的辭位說法,在翻開契約的這一瞬間,轟然瓦解。
西郊良田五畝、蘇杭、兩廣店鋪十六間,連洛陽盛意居都是他們的?
天……
袖羅教是到底為什麼要賊寇?享福不好嘛?銀子不香麼?
念頭方起,她一拍腦袋:等一下,鬱濃將這個交給你,自然是因為橙心出不了島啊,你無非就是個媒介,真想私吞了不成?
腦子雖這麼想,翻賬簿的手卻未停,歐陽登又道:“這是我教眾的名單,原教四百六十七人,去掉離教那二百,再加上教主新招的三百九十,共計六百五十七人。這六百五十七人一日日常吃穿用度有三成需教中供給,目前收支勉強平衡……”
原來是個大坑!就說鬱濃哪有那麼好的心?
柳扶微瞬間把賬本放下。
她此回長安,本就一心想要遠離江湖,哪有因為這……億點點錢財就動心的道理?何況,這一份份俱是白契,若要轉成官府的紅契,不就是自爆身份了?
柳扶微的金錢腦瞬間醒了大半。
阿微,你好不容易逃出火坑,切莫要再卷進這屬於雲波詭譎的妖人內鬥中,害了自己不說,又得殃及家人。
她心意既決,便開口:“教主之位,還是另擇他選吧。”
歐陽登默了。
柳扶微正要鬆個口說幾句諸如“離位之前會好好儘心幫助大家”之類的廢話,忽聽歐陽登道:“教主就算不考慮我們這些追隨您的苦命人兒,難道就不怕被席芳那廝下死手麼?”
柳扶微身形一僵:“下死手?”
“他當日離開前,分明說過會將教主加諸在他身上的痛苦一一討回,他今日來我們這兒砸場子,不就是給教主您施的下馬威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