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你的這條情根,就是風輕法師的吧。”
阿飛嘴角上的笑容微微一滯。
柳扶微道:“你利用我,欲要開啟天地熔爐陣,說什麼要為我報仇,其實是為了自己……”
“我說過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們倆是一體的……”
“不是!”柳扶微道:“你的經曆是你自己的,不是我的,我的人生就是從十七年前開始的,我的一切思想、性情、喜好也都源於這十七年,休要把那幾百年前的事加諸於我身上!飛花教主,你的事,我不關心,我的事,也用不著你來假惺惺、裝作一副很懂我想要什麼的樣子……”
“你想要的,是獨一無二,是堅定不移的被選擇,不是麼?”
柳扶微身形一僵。
“你口口聲聲說,你理解阿娘,願意成全她的幸福……是真的麼?你還是會怪她缺席你的童年,怪她沒有將你看得最重,當你看到左逍掌門對阿娘好,嫉妒的心情大於欣慰吧?你真覺得自己理解了阿爹?要是現在阿爹為了家國大義置你於不顧,你可以真心理解並且認同麼?還有左鈺的選擇……”
阿飛被釘在樹中間,自上方低眸而下,“你明明知道他是顧全大局,為何還要惱火?因為你私心裡期望的,是哪怕會釀成更嚴重的後果,他還是能夠選你!”
“你少以己度人……”
“你想要的,世俗根本不會容許,哪怕你拚命地用這些道德、真理約束自己、配合他們,也無法被他們認同的。人們,隻會選擇他們認知裡,對自己最有利、讓自己最能感到舒適的人。就像青澤,世人皆知自己冤枉了他,可那又如何呢……這世道的異類,哪怕一直努力做好,隻要表現出一次兩次的失誤,人們就會想起來,啊,果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
“而你,柳扶微,你的本性又是什麼?”
柳扶微不願再聽,用力將脈望抽回,看著跌回地上的阿飛:“再說一次,我,不是禍世主。”
“如果你不是,阿娘為什麼拋棄你?”
柳扶微一震。
“你以為,若是左殊同知道他的滿門因你而亡,他還會把你當成親妹妹?你以為,把情根還給皇太孫之後,他還會如之前那般寬容你、善待你?你以為,阿爹、阿雋他們在知道你是禍世主之後,還會將你視作至親至愛?”
“一個注定情根枯竭,命格虧損,一個哪怕竭儘全力也絕不可能敞開心扉去愛一個人的禍世主……試問,誰會選擇你呢?”
阿飛的笑從冷漠又生出了憐憫,她抬指撫向柳扶微的臉頰:“阿微,芸芸眾生之中,能夠堅定不移選擇你的人,隻有你自己。把一切都交給我,此後一切苦難……由我為你遮擋這世間的風雨,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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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人靜。
一彎新月劃過天際,給高牆內灑下一片朦朧的光。
掖息宮的廊道很長,為免得驚動房中某個閨秀,腳步需得邁步更輕。
畢竟,皇太孫殿下半夜出現於此,實在於禮不合。
司照本不願夜闖女眷住處,但入夜後,他幾度施“一線牽”,始終不見她回應,隻好等夜深,讓衛嶺以護衛之責入掖息宮,再為他擺好一個銅錢結界,借乾坤挪移陣先入內。
衛嶺幫著稍作打聽,道:“柳小姐是住在靠東湖的廂房,應就是這間,說是天一黑便早早歇下了。”
司照踱到房門前,輕叩了幾下門,沒有反應,又恐驚擾了隔間,推門而入。
燭火未點,透過窗外的燈籠依稀可見屋內陳設。
桌上的飯菜幾乎沒動,地上的行囊竟也沒拆。
司照隻看一眼,頓覺不妙,直踱到床榻邊。
幔帳垂下,雖看不清她人,能隱隱聽到她的呼吸聲,司照想也不想掀帳簾:“柳小姐?”
柳扶微側躺於榻,未蓋被褥,手拽著心口,額間冷汗涔涔。
司照蹲下身,為她把脈。
脈短如豆,浮細無力,且她指尖脈望,黑氣盛騰,他心頭倏地一緊:是中了心魔?
她人已失去意識,唇咬得泛白,一聲聲吐納短促,是呼吸困難之態。
司照伸手握住脈望,可這回,他既進不了她的心域,也摘不下脈望。
握著她的手,因為過於用力,突出泛白的骨節。
他道:“柳小姐,柳扶微?”
沒有應。
“扶、微……扶微。”
依舊未應。
她曾說過,凡中心魔者,需得喚至心底深處。
他又想起幻林時,那小小少女在自己掌心裡寫的字……
司照以唇附於她耳:“微微。”
他的聲音低且沉,一聲入耳,她睫毛微動。
司照見她終於有了反應:“哪裡難受?”
“心裡……”她無意識地回道。
“為什麼難受?”
“我……不是……”
“不是什麼?”
“不是……禍……”
她隻說了一個“禍”字,再無下文。
司照的眉心淺淺皺起,他凝視著她,道:“嗯,當然不是。”
脈望的光泛著青灰,他斷出她是被怨氣侵了心。
隻靜默一瞬,他單手托起她的後頸,俯下身,覆上了她的唇。
怨氣沿著呼吸被他攫取,胸口的堆積的重重陰雲倏然散開,她突然咳了一聲,繼而大口大口吸了幾下空氣,漸漸地,呼吸趨於平緩綿長。
司照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胸膛深處泛起一陣一陣鈍痛,應是怨氣入體衝撞所致。但他已顧不上那許多,見她意識仍未清醒,再觸著她的額,感到一絲微熱,將她自榻上橫抱而起。
衛嶺正待提醒太孫時辰,見狀怔住:“殿下……這是要帶她去哪兒?”
“東宮。”
素來沉著的衛中郎露出一副撞了邪的神色:“現在?這,合適麼?”
“她病了。”司照語氣緊繃:“你且回東宮找我。”
話畢,不等衛嶺緩過神,“嗡”一聲銅板旋空之響,廂房內已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