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微在一頭亂緒之中, 昏昏沉沉睡了個回籠覺。
天亮時下起了霧雨。
推開珊瑚窗,屋簷落下一排排水滴,如珠如簾, 絲絲縷縷,平添了兩分惆悵。
當然,對於已有十分惆悵的柳扶微來說,也不多這一分兩分了。
經昨夜那一劫, 她自知太孫妃這種位置肯定是彆亂肖想了, 阿爹說過, 此次伴讀落選者,亦可擇其他良婿。
這要換作是從前, 她自當認真籌劃,可如今埋在她身上的種種隱患都能串成珠串,生死尚成問題,談何婚配嫁娶?
阿飛依附於她的心中, 所有的負麵情緒都會給她可乘之機, 尤其是……阿娘的事。
昨夜怨氣才被消弭, 柳扶微這會兒思量此事, 竟也能勉勉強強平穩情緒。
阿飛的話,雖然字字句句戳她心肺,但她也明白,既出是自己的惡根,也不能全盤否認。
是的。哪怕是此刻, 她依舊不敢細想。
她怕阿娘真是因她而死、逍遙門之禍因她而起, 更怕所有人棄她而去。
倘若是事實,她又該如何自處?
柳扶微雙手握著窗沿,心口又劇烈躍動起來。
不, 阿微。
“都是我的錯”這種想法一旦產生,所有的可能性,都會被你自己提前抹殺。
那不正遂了阿飛的心意麼?
退一萬步來說,哪怕假設成立,也意味著有人知道你是禍星,想要利用你得到脈望。可對方既已綁架自己,為何非要滅逍遙門滿門?這麼多年,又為何從未找上門呢?
由此可見,這林林總總的未解之謎,未必如你所想。
***
她如此自我安慰幾次,心情總算紓解稍許。
大抵昨夜在太孫寢殿睡得尚可,加上填飽肚子,她氣色恢複,無需濃妝豔抹,薄抹唇脂,梳個簡單的交心髻,清清爽爽,再搭一身鬱金色綾裙,便成了另一番玲瓏清透的風格。
昨日她身子不適,對同入宮的伴讀們未多留心,今日一出門,公孫馥徐秋驪她們主動跟自己打起招呼,她也回以關懷和誇讚,不一會兒就將其餘生臉混熟。
柳扶微雖說無意爭奇鬥豔,但被薑滿月使絆子的事還記在心上呢,置氣這種事,倘若憋得慌了,指不定又要生怨,若不想反反複複生出心魔,至少在皇宮期間,便不可再被人欺負。
首先不可被孤立,其次不可張揚,最後,真被人找茬上門,也應拿出相應態度。
她正考慮著如何把握其中分寸,遠遠看到薑滿月迎麵走來,一身百蝶穿花雲緞裙,頭上斜斜飾以棱花金步搖,居然走起了嬌豔風,不再是昨日那副端莊優雅的姿容。
奇怪的是,薑滿月還主動朝自己微笑著點了個頭。
柳扶微一時納悶,不曉得這位薑小姐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隻好輕輕回了個點頭禮。
一上午,先是尚儀局的女官帶她們學習宮中禮儀,用過午膳,又被帶至文昭殿的講學堂,由教習皇子們的杜少傅親自來授課兩日。
所謂授業,本是在考校貴女們識文斷字、知音識曲的功底。
柳扶微自幼受柳常安的書香熏陶,在舞文弄墨這一方麵,雖不敢自稱學識淵博,倘若打疊精神,在一眾閨秀當中,當也不至落於下風。
隻是,她既然起了離宮之心,就得讓自己在各項考校中發揮得差一些。但若差得太過顯著,給柳家丟臉不說,恐怕還得惹太孫殿下生疑。
是以,無論是答疑還是問卷,她都儘量讓自己保持在中不溜的水準,好將“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堅守到底。
首日考校題目相對簡單,不到一個時辰,大家紛紛交卷。
講學堂外即是太液池,細密如銀豪的雨絲如輕紗一般籠罩天地,眾世家小姐索性三三兩兩靠坐於涼亭邊,一麵欣賞湖景,一麵靜待雨停。
女孩子們坐在一塊兒,自然你一言我一語的閒侃起來。
眾人最關心的,莫過於太孫殿下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這三四年來司照幾乎不在長安,而此次入宮選妃的世家小姐都是二八年華,大多都沒見過太孫殿下本尊。年齡最小的周茹小姐先道:“都說太孫殿下耐是天人之姿,縱觀我大淵朝,再沒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我就是很想看看,我大淵最好看的男子,究竟生得是什麼模樣。”
不少小姐聞言,掩唇笑了起來,又有人道:“太孫殿下不還曾是‘天下第一智’麼?又那般好看、那般聰明,怎會至今都未娶妻呢?”
這問題問的,一看就是剛來長安沒多久,一時間沒人回答。徐秋驪眼見冷了場,道:“我聽我阿爹說,太孫殿下從前也曾選過妃的,隻是後來出了事才不了了之的。”
“真的假的,出了什麼事呀?”
徐秋驪搖搖頭:“不知。”
有人道:“我好像也有聽聞,當時太孫人不在長安,聖人為他一手操辦婚事,但那些待選秀女入宮沒兩天就打道回府,好像說是……鬨了鬼?”
幾個女孩子們頓時有點害怕:“不會我們也這麼倒黴吧?”
公孫馥道:“彆瞎擔心。可有看到今日一整日跟著我們的那幾個護衛?那都是衛中郎手下最得力的高手,等同於太孫殿下親派人手保護我們,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