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微低頭看著指尖陡然緊縮的“一線牽”,這才會意,原來這神器還有借心域對話的奇法。
她自不知,對司照這種靈氣匱乏之人來說,連上這條一線牽有多麼不易。
昨夜,在得知袖羅教散播神燈時,他與左殊同實屬心驚。這段時日她始終與他在一起,他自然信她,可這幕後掌燈之人究竟為何要假借阿飛之名,聯想此前種種,很難不讓人揣度這次目標就是她。
是以,司照與左殊同回到一分開後即趕回皇宮,始料未及的是,承儀殿內隻有蘭遇卻未見到她的人影。再端看寢屋內的銅錢陣法,他的心已然沉下去。
蘭遇被親表哥按在桌板上,簡直喘不上氣:“我無非就是想讓我的寶兒見見扶微,她們倆姐妹敘舊談心乃是天經地義,大婚之前還不讓人回家,本來就是表哥你不講道理嘛!”
司照拎著他的衣襟,眼眸森然:“你可知你闖了多大禍?”
令焰乃是風輕神魂一縷所煉化,本可入侵人心、操縱妖祟,可融世間任何水,雨、雪、露、霜亦不例外,若法力足夠,便說是呼風喚雨也不足為奇。
這一點,司照曾親身經曆過。
這段時日,令焰看去按兵不動,絕不會是偃旗息鼓,這一點,無論是他還是左殊同都非常清楚。
是他掉以輕心了。
司照已顧不得去追蘭遇的責,天有異象之時,他感到“一線牽”在瘋狂牽動。
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他當即催動內息試圖入她心域,可入心域不止需要源源不絕的靈氣,更需得雙方同時,她遲遲不應,他如何聯絡得到她?
饒是蘭遇都從未見過表哥如此失措模樣,正當此時,忽聽到她的輕喘聲,司照心揪成一團,厲聲問她人在何處?
柳扶微本處於驚怖之中,太孫殿下的聲音令她狂亂的心跳稍稍一緩。
她竭力讓自己的嗓音彆抖太厲害:“我在家,殿下,令焰出現在了我家……”
一線牽另一端的司照宛如被人點了穴道一樣,呼吸似乎有一瞬間的凝滯。
原本語調裡沾染的氣焰仿佛暫且被壓製住:“你……確定是令焰?”
“……我不確定……但我和橙心一進家門,就看到府上的人接二連三倒在血泊之中,好像我心中所俱為何、所見就為何。是了,橙心與那東西接觸時還被青色火焰灼傷……”身後的門框頻頻被拍打,“阿娘”的責問聲又傳進耳朵裡,柳扶微儘力忽略,將結論言簡意賅告知司照:“那東西甚至扮作我娘,我想,它是要故技重施,令我嚇破了膽皮,好方便附身於我……”
“好,我知道了。你判斷的沒有錯,做得也對。”
司照略顯沙啞的克製嗓音一經傳來,當真讓她焦躁不安的心稍稍定下。
“微微,你聽好。令焰喜陰、害怕光明,晝夜交替時是它最為脆弱之時。隻有天黑之後才能擁有足夠的力量,此刻它並沒有辦法控製你,但是為了逼你就範它一定會用你最在意的事
攻擊你。”他的語速快於往常,隻換了一口氣,“可還記得昨夜我同你所說?該怪的,是做壞事的人。”
柳扶微驀地怔住。
體內突然遊蕩出一股奇妙的暖流,像飲一杯濃酒在心頭湧動,滿腔畏懼之意疏散儘半。
沒聽到她的聲音,他問:“在聽?”
“在聽。”
“所以,無論聽到什麼、看到什麼,你都無需內疚!一個撒謊精怪所說,你根本無需理會,它隻是要誘你出去。此刻天未黑,你隻需留在原地,千萬彆怕,我馬上……”
話未說完,忽然斷聯了。
“微……微,扶微!”
承儀殿內,司照遠不如他的聲音表現得冷靜。
他的生命中曾經最為重視的摯友同僚都死於神燈。
是以,在聽到柳扶微說到令焰就在她身後時,一瞬間恐懼從他的脊椎延伸到全身。
他知道,令焰最擅攻心,絕不能把這種情緒傳導給柳扶微,隻能遏製住,儘量讓她平靜下來,為她想對策。
他讓她彆怕,但斷聯的這一刻,無數種恐怖的猜測在他心頭纏繞,以至於他奔入雨中,翻身上馬都差點打滑了一下。
那是令焰,就連左殊同昨夜都險些誤入圈套,柳扶微她又怎麼可能有辦法應對呢?
衛嶺幾乎從未見到司照如此慌亂過:“殿下,發生什麼……”
“去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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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上的瓦片被一股颶風一一掀開。
雨絲如綢緞一般飄灑入屋,柳扶微拉著半昏半醒的橙心往避開。
可那雨幕偏偏幻化成了幻象鬼幕,入目處俱是蓮花山時的鮮血淋漓、青澤廟內的牛頭馬麵,無一不是她的夢靨。
然而,柳扶微眼眶通紅,目光卻不再閃躲。
“該怪的,是做壞事的人。”
她背仍靠著門,斜睨望向門後窗影上的“阿娘”,不知為何,隻是念著司照的話,心情反而平靜下來。
真正的阿娘,哪怕她真的成了一縷幽魂,也絕對不會變成這樣。
她徐徐移開視線,看著將黑的天。
倘若令焰要阿飛取代我,何不直接對我下手?如果說,它在拖延時間,它在等待天黑……難道,它在忌憚我?
雷聲逼近頭頂,細微的雨滴打在地上,簌簌作響,柳扶微迅速將牆上的雨傘取下,撐開擋住,心中暗道:令焰是風輕的神器,若我是它,我將會如何做?
它需要脈望助神尊複活,所以,必須先摧毀對方的意誌,讓飛花占領。
是了。脈望!
在飛花占據我之前,我才是脈望的主人。
天色將黑,柳扶微已來不及細想,她蹲下身將橙心手中的短刀抽出,隨即對門外的“阿娘”道:“阿娘,你說的話可都是真的?脈望當真能夠讓你起死回生?”
“阿娘”聽她終於鬆口,“當然是真。脈望可顛覆世間生死循環,隻要你有心,自然可以辦到。”
“既然阿娘如此說,那我便……”
屋門驟開,柳扶微效仿上回阿飛對付令焰的動作,將手中的傘用力一挺、一擋!隻此一下,將“阿娘”生生擋住,她定睛一瞧,但見傘後模糊人影中透著一到光亮。
就是那!
令焰的心!
鬱濃說過,萬物皆有靈,有靈則有心。靈域之法,不止針對和妖,六合之內任何有靈之物,皆有可能。
袖羅教立教之根本,就是進出靈域的本領。
這本領從一開始就是飛花所創。
不,甚至於令焰,都來源於飛花。
那麼,我又有什麼好怕?
在他入侵我的心域之前,入侵他的心域,又有何妨!
昏沉中的橙心抬頭,看到柳扶微的眼底暗色洶湧,一團瑩瑩藍光在指尖綻放,如同以多盛開於幽冥湖畔的薔薇花。
下一刻,柳扶微持短刀的右手破傘而過,對準那道光亮直挺挺刺入——
柳扶微感到指尖觸及一陣極為冰涼刺骨寒意,脈望泛出幽光的那一瞬間,並沒有像進入人的靈域那樣進入到陌生的天地。
她舉目四顧。
人仍在柳府,雨滴停在半空中,就連頭頂上的烏雲也仿佛凝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