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照閉了閉眼,暗暗地吸了一口氣。
忽爾長睫一抬。繼而迅速拉開車門,但見車廂之內一抹倩影,他整個人一呆。
柳扶微應是在車廂內靜候了好一會兒,幾案上的橘子皮都被剝開,人半靠在軟墊上,見到司照時才端直身:“殿下,怎麼這麼久?”
() 衛嶺聽到人聲,驚了:“柳小姐,你不是應該……()”
柳扶微食指一豎,又衝司照使了個眼色,眉梢彎出很好看的弧度:先溜再說?⑤()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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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嶺頓時覺得準太孫妃也真是絕。
之前不甘不願明裡暗裡說要回家,結果呢,給送回家又偏要往外跑。
司照放下珠簾,眼眸低垂,她的裙擺是一層淡薄如清霧籠瀉的絹紗,芙蓉一樣明豔又柔軟的顏色。他道:“為何跟來?”
柳扶微看向他,淺淡的曦光透過窗格映在他的臉上,和煦如春。
如果不是親眼見過他的心域,怎能想到這樣平靜的殿下內裡會充斥著驚濤駭浪呢?
心樹能最直觀體現人心,譬如她——膽怯怕事時膽根則細,心焦難耐時則七情糾纏,若她的心也翻覆到心潭倒灌的程度,就算無需阿飛奪舍都要掀翻天。
那夜之後,殿下一切如常。
這一點,還稍稍令人安心。
可見殿下無論處於何種境地,都不會像風輕說的那樣被欲望吞噬,失去他的仁心。
隻是,她思忖著第三場賭局——四年前,她甚至沒有出現在太孫殿下的世界裡,風輕與太孫所立的賭局怎會和自己有關?
然而越試圖揣測,腦子裡就像被灌入更多的漿糊,乃至在殿下心域之所見都開始變得模糊。
又過去幾日,她都快記不清前兩場賭局的細節了。
意識到這一點,她怎能坐得住?徹夜不眠將腦海裡還能記起的寫下。
首先,殿下心魔是我;
其次,是在被令焰糾纏那日,被殿下選為太孫妃;
再往前推,殿下欲送我回神廟,我奪了他的情根……
莫非……與選妃有關?
哼。風輕風輕,看著是雲淡風輕,實則擰巴得要命,老是執迷人性是非七情曲直,他自己好好的神明不當非要下凡救世,嗬嗬結果沒討著好處,連飛花都把他給撕了,便也不甘心看到彆人好過。
以這隻老不死的狐狸喜好,第三局賭約說不定還是那種“我賭你會不會打一輩子光棍”之類的詛咒……
這閃念一起,她先是一怔——等一等,我怎麼會知道風輕執迷什麼?
是飛花和我說的麼?
柳扶微想不起來了,隻覺得這腔調著實不靠譜——殿下還愁沒人喜歡、還愁娶不著妻子?
可一幕幕過往在她心間顛覆,她記起殿下不止一次同自己說:等大婚之後再告知情由。
是了,求娶那日,他分明對自己說,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難不成,兜兜轉轉她奪了他的情根,她無意間成了他們賭局一錘定音的關鍵了?
“倘若我司圖南,此生必將對一個人付諸真心,那個人,隻有可能是你。”
這句話現下回想,就好像是……提前知道了結果、但尚未發生似的。
反言之,是他必須娶我,是他必須對我付諸真心?
() 難怪,一提還情根就不對勁,他該不會是怕沒了情根,就無法納自己為妃吧?!
破案了。
賭約多半是:你會不會真心愛上一個女子?
所以,在玄陽門被中情絲繞時,他體驗到了怦然心動,所以,她那麼作死地奪走他情根,他也願意接受……
柳扶微簡直被自己的這次猜測給蚌住了。
她直覺相當合理了。
一刹間,心裡生出酸溜溜的悶,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落寞。
但……大概是因為看過殿下經曆,她知道第三局對殿下來說有多麼的重要。
哪怕眾叛親離,他依舊在絕境中選了她。
於是,有些空蕩蕩的心,又被灌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小小知足。
在期待被愛這件事上,柳扶微是慣性的低預期。
她在大白紙上寫了滿滿一頁“皇太孫是大騙子()”之後,終於消了氣。
冷靜下來,她晃過神來:殿下他唯恐她拿回情根,是擔心他自己會不夠愛她;可事實上,她的情根早還,這不反而說明,他正是對自己動了真情麼?
微微?▊()_[(()”
馬車之中,司照見她不答,低喚了一聲。
她這才回過神,故作愁眉道:“哎,彆提了。我爹那老古板為我置辦嫁妝首飾實在是又笨重又老氣,就連妝奩都是幾年前時興的,我氣了一晚上呢。”
“令尊親自為你置辦嫁妝,無論貴重,心意無價。”司照道:“喜歡什麼告訴我,我給你準備。”
“我也是這般想的,反正離天黑還早,殿下若是得閒不如就陪我遊於肆如何?”在他愣神的一瞬,她又道:“啊對,我還約了橙心和蘭遇一起去不夜樓小聚一頓呢。”
“……何時約的?”
“昨日橙心就來找我了,但那時在忙我自己的事兒……哎,殿下該不會還為蘭遇上次把我帶出宮的事惱他吧?若沒有他們倆鬨那一出烏龍,說不定我們還走不到今日呢,於情於理,我們也該好好還禮於我們的媒人,對吧?”
還禮當然是鬼話。
如果當真順利完婚就可以阻止風輕複活,那是再好不過。可萬一不是呢?
柳扶微對萬事姿態,向來都是寧可多慮、絕不忽略。
之前被蒙在鼓裡也就罷了,既窺探天機,必是要儘力防範未然。
可她偏偏無法對殿下講明……
剛好,席芳和橙心非要約見,她也答應過司照不再背著他行事。倒不如趁此機會把殿下一起帶去,她無法說出來的話,指不定大家這樣開誠布公坐下來聊一聊,便能解決了?
***
柳扶微將話說到這份上,司照當然不會拂她的意。
等到柳扶微買了滿滿半車“厚禮”,讓衛嶺一並搬到小舟,衛中郎都擔心會不會超載沉船。
“橙心最喜歡梳雙髻,這種綠鬆石喜鵲珠花一定很適合她。”柳扶微買到好看的首飾,忍不住同擺弄。
() 夜幕清風徐徐,他望著水波在她眼眸裡璀璨的光:“隻怕她不會領情。”
“誰說的?彆看橙心平日大大咧咧,隻知貪嘴,她其實喜歡珠釵首飾——越貴越喜歡。”
“你呢?”
“我當然也不例外……”她話沒說完,想到自己太孫妃的身份,又輕咳一聲,“我知道殿下崇尚節儉親身躬行,我也不會太過分……”
司照忍不住低下頭笑。
她吃不準這笑容的涵義,“殿下不會是在嘲笑我吧?我可從來沒有說過我不貪財,不愛慕虛榮的哦。”
“你的喜好若當真如此簡單,我倒省心。”
“瞧殿下你這話,倒似我多欲壑難填似的。我呢,並沒有那麼多要求,不像有的女子渴望一些虛無縹緲、遙不可及的情感,就好像我阿娘那樣……”她說到這裡,撫了撫手中的紅繩,“水滿則溢,月盈則虧,情之一字也未必越重越極致才幸福,最要緊的是合拍,是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就像我……”
她本想說“就像我們一樣”,但司照卻打斷了她:“我不這麼認為。”
她愣了一下,“那,殿下是怎麼想的?”
司照喉頭一動,未答。
柳扶微談起這個,本意是不希望他因為賭約的事太有負擔。無論他對自己心意是否純粹,反正她最在意的不是這個,也不會因此離開他,委實沒有必要因此生出心魔。
但被他反駁,本來刻意忽略的悶悶不樂還是湧上來了。
她道:“說起來,殿下都沒有說過,你喜歡我呢。”
他默然一瞬,開了口:“喜歡這兩個字,太輕。”
“怎麼會輕呢?隻有喜歡才會相伴,隻有喜歡才能傾訴、才願意分享……哪怕最初隻是輕輕的、淡淡的,但不會顧此失彼,不會孤注一擲,不至曇花一現。”
就像阿娘和左叔,哪怕山盟海誓,卻已不在人世。
而阿爹對周姨娘,也許遠不如當初對阿娘那般濃烈,卻是細水長流,是真實的。
她像是在安慰司照,又像是說給自己的聽:“喜歡的心意,會在日積月累中一點一滴增加、填滿,看得到希望,會期待明天會比今天更好……這才是凡塵中人,應該追求的情。”
須臾,伴著船槳劃水的聲音,他道:“微微,你說得對。唯有相伴……必須相伴。”
像是唯恐目光也會灼穿人,他挪開眼,轉而望向即將抵達的岸邊,穿過憧憧人影。
“如果覺得太輕,填上就好,耐心地,直到把她所有空隙都填滿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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