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微整個人被司照的陰影所籠罩,僵硬如木。
她竟奢望方才與橙心所說,他隻聽到一點點。
“殿下怎麼不走門?”
“走門,”他道:“不就聽不到你們的逃婚大計。”
她心知完了。
司照神色看似溫平:“那日去鬼市,你說要送禮物給橙心,實則要和席芳會麵,談逃婚之事是不是?”
她試圖做最後的狡辯:“我一開始並未作此想,是……”
若將此次逃婚說成席芳之故,豈非是推卸責任,讓太孫怪責於袖羅教?
“是什麼?”
既被抓包,再多花言巧語也沒有意義,她答:“……是我後來……臨時想的。”
他微默,“這幾日,你一直在謀劃此事?”
她下意識搖頭:“……我這兩日一直在昏睡,今日醒來,便在屋裡打同心結……”
司照嗤笑一聲:“你是說這個?特意給我備好香囊,想要在新婚之夜對我用致幻的藥?”
她才發現香囊被他拿在手中,“不是,我不知道橙心會給我這個……我也沒想好……”
“所以你確是想了。”他拳頭握緊,將金絲香囊捏得變了形,“就因為怕我知曉你已將情根還給了我?還是怕我發現你體內有彆人的情根?”
她看著金絲香囊,眼眶無意識發紅。
一心想要死遁,更不曾想過會有對峙的一日,這一刻猝不及防到來,她隻能認栽:“對不起。”
他不領情:“對不起什麼?”
她不知如何答。他將那癟了的香囊收入囊腫,冷聲道:“你不想說。我命人把鬼麵郎君‘請’來,一問便知。”
柳扶微慌了,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不關她們的事,是我,是我自己想逃婚,是我命令他們要為我出謀獻策。”
他止了步,“為什麼?”
柳扶微試圖想提“風輕”“賭局”“前世”或是“飛花”等詞眼,可才張口,腦內就一陣銳痛,愈發空泛。
她心中頓時湧上滿滿的無力感,想到飛花之前提醒她要問司照鑒心台上所見——那人正是風輕轉世。她急切問他:“殿下,那夜在鑒心台上,你看到了誰?”
這一瞬,司照原本死寂的目光變了:“這就是你的理由?”
她連忙點頭,“嗯,那人正是此事的始作俑者。我會被送到鑒心台上,也是因他而起……”她說這番話時心臟跳得劇烈,像是努力克服禁製,“殿下,有些話我實在無法說出口,你見多識廣,那麼多案子你都可以破,你、你一定可以相信我,相信我的心意,對吧?”
他目光深戾,似發出刀腥:“你也有心?”
柳扶微愣住。
“袖羅教主,玩弄人心之輩……你用情絲繞控製人心的時候,想過真心麼?”
這好像是她認識司照以來,他第一次說否定她的話。
冷淡,居高臨下,看著她的目光再
不見往日溫情。
前一刻的小心翼翼蕩然無存,她手腳冰冷,感覺自己像是個手足無措的小女孩。
一瞬之後,自保意識陡然作祟,她鬆開手:“殿下你自己不也是因為我是禍世主,才選我為妃子麼?”
司照撇下眼睫,“你覺得我娶你,是因為你是脈望之主?”
“那你為何要選我?”
柳扶微本想逼他說出第三場賭局,可真當她問出了口,察覺到自己原來也很在意。
在意殿下是不是因為賭局才娶她。
可她根本不知這一問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
他的嗓音像裹著薄冰:“你奪人情根,誤人終生,還問我要目的?”
她唇線一抿,“我是借過你的情根,三日就完璧歸趙,從此再未動念,如何誤你終生?”
“三日?”司照的眼底無邊荒蕪幾乎凝成實質,“再未動念?”
“所以,那三日,你對我說的話都是假的?”他笑了,“你說你從小到大愛慕於我,你答應我的話都是虛與委蛇,從一開始你奪我情根,就隻是為了讓我將脈望歸還給你,是不是?”
她被他森冷的氣息逼回牆角。
怎麼答呢?
她才發現自己騙了他太多,用一層一層美麗的假象堆疊包裹,或者她也可以考慮繼續耍心機矯飾,對他說“都是為了他好”、“後來愛他愛到肝腸寸斷”“逃婚也是被鑒心台所嚇”之類的話……可就算今日糊弄過去,以後呢?
見她沒說話,他頹然閉上眼:“你既不願承認……”
柳扶微委實不願再騙下去了。她索性咬牙:“是,我欺騙了殿下。我是衝著殿下能夠庇佑來的。那時候除了救人我想穩住席芳、穩住袖羅教;我需要脈望,怕殿下秋後算賬才說喜歡你……我本以為我可以悄悄還你情根,怎知後來會被送進宮中,又被令焰纏上……”
“我承認我目的不純,但我想嫁給殿下之心……”她想說是真的,可前一刻他才說她無心,怕再自取其辱,“……不是假的。可現在看來,你我命格對立,注定不會有好結果……除非這次不結親……”
喉頭一哽,她想問“是不是不和你成親你的賭局會輸”,依舊說不出口。她隻能替換:“不嫁給殿下……你會有什麼損失。你有麼?”
屋外,雷聲滾滾。
羊角燈又滅了一盞。
鑒心樓一案至今,正好三日。
在這三日,他親手將太子推入地獄,也看透了皇祖父的涼薄。
他早已沉淪。
唯一的念想是為她肅清東宮,娶她為妃。
他唯恐任何閃失。不信民俗的他,就連“婚前見麵是為不吉”都信,今夜來,是怕她陽氣有虧,想隔窗為她渡送功德安神。
未料,聽到她在與人密謀逃婚。
就在剛剛,他還妄圖再給她一次騙他的機會。
可這一次,是她不肯再騙了。
他的聲音好像突然空了:“柳
扶微,你現在,是想和我清賬?”
柳扶微心中一沉。
他果然沒有聽懂自己的暗示。
她開始意識到,也許飛花沒騙她,凡人之軀破不了神明的禁製,無論她怎麼說,隻會越說越錯。
她心中起了一絲自暴自棄的情緒:“我隻是不想欠你太多。”
司照唇角勾出了一抹很淡的輕笑,像是在嘲諷這拙劣的借口:“早在神廟知愚齋中,你便同我說過你不信命,事到如今,為何又信了?”
“我……”
“沒有損失?”他垂低脖子,“好一個沒有損失……”
“那你告訴我,我一次一次救你,一次一次受你蒙騙,一次又一次被你放棄,我的心,你拿什麼來償還?”他猝然握住她後頸:“是你的涼薄,還是你的無情?”
她被他的淩厲嚇得失語。
他更逼近,“不想做太孫妃?可以。你連一絲絲喜歡都不願意交付,這筆賬,你拿什麼還同我清?”
不知是他的指腹太冰涼,還是力道太蠻橫,這樣的動作冰得她整個人輕哼一聲。
他下意識鬆了一瞬的手,又為自己的心軟悲哀。
明明是她攜風帶雨闖入他的生命,先用甜言蜜語浸泡他的心,等他的心悉數擠占,再理直氣壯地告訴他,那都是鏡花水月夢一場,全不作數。
她怎麼這樣的無情?
比他事先想過的還要壞。
明知道她這樣壞。
她隻要這樣簡簡單單望著他,他依舊會為她心軟。
於是他眸底漸深,長指沿著她的脖子與下頜連接處滑到了喉窩,極輕,輕到像一滴水微妙地滑落:“或許,你還剩下這副美麗的軀殼……”
“日日我魚水之歡,任我采擷,才不算沒有損失吧?”
她呆住。
不可置信這樣露骨的話從太孫殿下嘴裡說出。
耳垂被握住敏感的一點,背脊陡然酸麻,陌生的感受令她不知所措。
她慌亂瞪著與她近距對望的琥珀色瞳仁,這才後知後覺起了懼意:“殿下,說話就說話,你彆……”
他目光如尺,手指隨目光遊移,一點一點抽開上襦係帶。
男女力道懸殊,她根本推不開,也擋不住,但她底衫係帶在後,並不好解。她趁他頓了一下,手胡亂往後一推,把窗推開。
濛濛細雨瞬間潑灑進來,她咬住他的肩。
她還虛弱著,就算咬,齒痕都不深。
反倒是對上了他的眸。
從來澄澈的眸子暈染濃黑的墨,那墨中像浸染了欲。
這樣的太孫殿下太令人陌生,以至於她整個人僵住。
被雨水打濕薄薄的真絲,勾勒出了玲瓏身姿。
他垂眸。掌心之下,腰細得像風中搖曳的花朵。
這朵花美得耀目,於他,是世上唯一的色彩。
隻是花枝帶著刺,握住會被刺得毒素纏身。
但畢竟隻是一朵花。
隻要他稍稍一折,就會流出花蜜,枯萎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