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莉拉再次擔任起了招生導師，負責為每一位天生擁有魔力的孩子發放入學通知。
隻是這一屆她事情實在太多，隻能找菲依幫忙謄寫通知書。
通知書的墨水是用深淵裡的黑樹碾碎製成的，水潑上去不會被洇濕，油滴上去也不會被融解。
通知書所使用的紙張是一種特殊的魔法道具，在被第一個人接過那刻，就再也不會離開。
就算扔掉、燒毀、撕爛，也能在一夜之後重新回到目標人物的身邊。
所以每年的通知書都是由傑奎琳導師製作，菲依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去傑奎琳的辦公屋取回紙張。
“您好，傑奎琳導師。”她敲響了辦公屋的門。
不知道為什麼，門內隔了好一會兒才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傑奎琳將門打開，指了指半浮在半空中的、一張藍色辦公桌左側說。“看見那一疊單獨的硬紙了嗎？那些都是。”
“好的，謝謝您。”菲依走了進去。
每個導師的辦公屋麵積都是一樣大小的，但導師們通常會使用空間古咒語將辦公屋擴大幾圈。
蓋亞導師那裡全是各式各樣的深淵植物，加上飛舞澆水的使魔，很像一座小型的溫室花園。
而傑奎琳這裡的，很像誤入了某個大型車間。
光是辦公桌就有八張，用不同顏色區分。上上下下，會隨著使用而調整位置。
地麵上也幾乎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魔法道具，傑奎琳把它們分屍一般拆開，每一種都罩有不同的魔法罩用以區分。
菲依隻能瞅準空隙落腳，艱難的仿佛翻山越嶺。
導師在忙著自己的事，根本沒有抬頭看她一眼。
終於抵達了藍色的辦公桌，將硬紙塞進空間手鐲，菲依慢慢向回走。
隻是這一次在返回時，她忽然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潮汐的味道。
她敏銳抬頭，氣味卻準瞬即逝，快的仿佛是錯覺。
“怎麼了？”傑奎琳抬頭看她。
“沒什麼，”菲依道歉，“是我走神了。”
她佯裝找路，眼睛快速把辦公屋每一寸都看了一遍，沒發現任何異樣。
那股氣息也再沒有出現。
是錯覺嗎？最近壓力太大了？
菲依決定先把手上的事搞完再說，於是告彆離開。
門扉輕輕關上後，辦公屋裡忽然響起一道低低的聲音。
“傑奎琳，剛剛她好像察覺到我了。”
波麗的頭顱緩緩從一張空的辦公桌上出現，黑色的眼睛裡滿是擔憂。
“那女孩實在是太敏銳了，我沒有辦法......”
“不是你的錯，”傑奎琳扔掉手裡的活兒，幾步跨過來，慢慢用手梳理著波麗蓬鬆的卷發。
“不是你的錯，我下次會再注意一些，不會讓任何人發覺你的存在。”
“我不是故意的，傑奎琳，我隻是忍不住想和你說說話。”波麗睜著大大的眼睛，“我會給你帶來麻煩麼？”
“當然不會，波麗永遠都不會是我的麻煩。”
傑奎琳語氣有些急，她眼中倒映著女孩的麵容。
月光流轉，冷淡的光輝逐漸投射在兩人的瞳孔之中。
*
菲依將魔力注入羽毛筆中，沾上黑樹墨水開始寫入學通知。
寫完後，薩莉拉導師會將這些通知書親自送到本人手中。
接受的孩子會在三天內入學，打心底裡不接受的孩子則會以為自己做了場大夢。
不過，這屆的新生比以往多了一些。
這是好事，至少不用擔心種族滅絕，導師們臉上的表情也好了不少。
學院裡也變得更加熱鬨。
忙完這些，又過了段日子，二學年終於接近尾聲。
尾聲裡有兩件大事，一件是期末考試，不過今年沒有“不及格會被燒死”的規則了，所以大部分學生還是比較放鬆的。
另一件事，是三學年學姐們的成年儀式。
異世界規定，12歲為成年的年紀。這一年預示著孩子們徹底脫離“兒童”的範疇，擁有“成人”的身份。
這在異世界很正常，這地方民眾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隻有被選中的孩子才有資格進入學院學習。
其餘的孩子從會走路開始就要幫家裡乾活兒了，喂牛養馬什麼的，已經算是比較輕鬆的工作。
家裡沒有多餘的錢能供養他們很久，12歲時就要自己養活自己了。
再加上魔法的作用，這個世界的農作物、動物都擁有奇特的能量，長時間服用，不僅能加速成長，更能拉長人們的壽命，所以這裡的孩子普遍要比藍星的孩子成熟很多。
成年儀式，所有的學生都會一起來參加，在一層久違的大禮堂舉行。
那天白色的腐生花開滿了整間禮堂，跳躍的黑色火焰像鬥篷一樣纏繞在每一位成年的學生肩膀。
她們走一步，火焰便會帶著黑紅色的光撲簌簌往下落，看上去耀眼又特彆。
新生們眼睛都看直了，當然，菲依她們也是。
“為什麼我們那時候沒參加？”希爾憤憤不平。
“似乎是梅學姐她們和很多學姐強烈拒絕新生觀看。”菲依解釋，“她們害羞了。”
希爾沒再說話，而是偷偷瞄了舍友一眼，呼吸逐漸加速。
等下一學年，她就可以和羅一起成為儀式內的一員了。
和朋友一起成年什麼的，也太令人期待了吧！等等，她到時候該準備些什麼？
城堡的廚房新增了很多菜式，連飲品都有八種不同的口味可以選擇。
很快，學姐們排著隊站上去，由導師們來為她們戴上學院贈送的魔女之帽。
——一種黑色尖尖頂的小禮帽，自帶基礎防禦力，在受到致命危機時，擁有一次自動瞬移的能力。
是很強的保命道具。
接著，發給她們一張任務單。裡麵記載著她們唯一的一項期末作業，如果順利完成，才可以升到四學年。
如果完不成，就得一直去做，直至完成為止。
菲依好奇的跟一名學姐借來看看，發現那張期末考上麵，隻寫了一行小字——【去往虛妄之海附近的灘塗，尋找一位特殊的考官】。
嗯等等？虛妄之海附近的灘塗，那地方不就隻有一隻空巢老惡魔嗎？
所以三學年的期末考試內容是....轉職？
菲依這才知道，原來在這個時間線上，轉職並不叫轉職。
惡魔出題考試，完成的魔女會獲得惡魔的牙齒。那裡麵裝有醇厚的魔力，吸收之後可以幫助弱小的魔女們快速提升能力，幫助她們走的更遠。
原來是這樣嗎......
看來惡魔對她們這個種族的偏愛，不是一點半點啊。
隻是這個時候並沒有等級的概念，所以導師們才會將日期定在三學年結束。
不過聽梅學姐說，也有人沒辦法完成惡魔的考試。
這些人會自動退出，從學院裡搬出來，自己重新規劃未來。
“學院居然不包分配嗎？”菲依震驚。
“分配？那是什麼東西？”梅學姐咬了一口奶油蛋糕，有些不解。
菲依擺擺手，“就是....安排工作，這是我們家鄉的話。我以為學院會接管學生們的職業規劃呢！”
“當然不是啦，城堡可沒有那麼大的地方。”旁邊的娜娜學姐給梅遞過去一張乾淨的餐巾，隨口回答，“隻有能力很出眾的學生，剛巧有空缺的位置，才會被導師們留下來。”
“不過也有學生根本不想呆在學院裡吧，”學姐們對視一眼笑道，“外麵那麼大，我們當然要一起去看看啦！誰會願意窩在城堡，過這麼無聊的生活。”
菲依：.....果然，無論哪個世界的學生都是一樣的。逃離學校，永遠是畢業的第一步。
不過這樣的話，惡魔先生就能忙起來了，或許就不會感到寂寞又孤獨了。
然而當晚，希爾進浴室洗澡後，宿舍外的窗戶突然被敲響。
罵罵咧咧的男人晃動著粗大的尾巴，在菲依震驚的目光中一躍而入。
“把尾巴收起來！”菲依衝了過去，“彆掃到我的床！”
她懟臉朝惡魔丟了一個屏蔽魔法，把它的聲音牢牢按進魔法陣裡。
“知道了知道了。”彆西卜變成了完全體的人類形態，憤怒的在房間裡轉來轉去。
“瞧瞧你們這屆的學生都是什麼樣？我想吃的是熱潮湖魚！熱潮湖！她們居然有人給我端上來一盤臭湖的魚！熏的滿灘塗都是臭味！我花了好長時間才清理乾淨！”
菲依：“......下次你把熱潮湖的地圖貼在灘塗上？”
彆西卜更氣了，“那還叫考試嗎？還有人握著深淵地圖問我撕裂峽穀怎麼走，鐮刀王蟻怎麼殺？！”
“學姐們隻是第一次麵對你，一時亂了手腳而已。”菲依坐到了它旁邊，“她們認真又努力，隻需要一點時間就能調整好。要不要去嘗嘗臘紮馬鎮新上的軟炸雙麵魚？聽說味道很不錯，排隊的人從早上一直到月亮升起。”
彆西卜將後麵的話全部咽了回去，一截短短的尾巴尖兒忍不住甩了出來。
“居然有新菜？那我們還等什麼？”
惡魔從地上跳了起來，習慣性伸出手，攥住了菲依的手腕，直接將人帶進了懷，“過來，我帶你去。”
深淵的月光照在那張人類的臉上顯得有點邪性，菲依在那雙狹長的眼睛裡，清晰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下一刻，她們出現在臘紮馬鎮，菲依其中一位信徒費埃爾的連鎖餐廳，就開在街對麵。
現在屬於晚餐時間，餐廳人流量巨大。
當彆西卜走過去時，那張靜心捏製的人類的臉收獲了不少小小聲的驚歎。
惡魔看上去得意洋洋，像隻開屏的孔雀。
“菲依，我的人類形態是不是挺好看的？”他湊過來，彎下腰靠在少女旁邊，小聲問道。
菲依正在跟熟悉的餐廳管家打招呼，並讓他幫忙打包兩份軟炸雙麵魚、一籃蔥香麵包圈和幾杯蜂蜜甜奶。
想到惡魔的巨胃，她又加了幾盤烤雙頭牛肉和酒香小羊排。
聞言連頭也沒抬，“是是是，特彆好看。”
惡魔笑的特彆開心，心裡的賭氣全都消散的一乾二淨。
他拉住要走的管家，拒絕了蜂蜜甜奶，變成了泡沫果酒。
“算了，還是帶兩杯甜奶吧，畢竟菲依還沒有成年。”
餐廳人很多，菲依無意跟彆人搶位置。於是她們隨便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準備來一次野餐。
位置是惡魔找的，一汪漂亮的冷湖邊。
冬季即將結束，湖麵的冰也早已融化。
彆西卜打了個響指，來自地獄的火焰登時在地麵燃燒。
冰冷僵硬的土地被烘烤的乾燥又溫暖，菲依這才把野餐墊鋪好。
彆西卜跑過來幫忙擺盤子，順便給女孩上了個驅寒咒。
他們坐在月下享受晚餐。
“不得不說，這家餐廳的味道真不錯。”彆西卜大快朵頤，連眼睛都眯了起來。
它活了太久，對美景免疫，可對美味食物的熱情卻絲毫不減。
看看氣氛差不多了，菲依喝下一口甜奶，忽然開口問道，“還記得那天的波麗嗎？”
彆西卜一口咬掉魚頭，“那個在我眼皮底下溜進虛妄之海的女孩？”
“是的，你帶我找到了她的人頭，沒想到是件詛咒之物。”菲依端著甜奶說，“她想控製我，取代我的腦子。”
惡魔吃東西的動作停了下來。
有一瞬間，在菲依沒看見的地方，惡魔人類的眼睛變成了凶狠的豎瞳。
“不過後麵頭顱被莉莉絲校長抓住了，交給了傑奎琳導師研究。”
“莉莉絲？”彆西卜回憶了一下，“那算是個靠譜的人，如果被她抓到，你就沒有危險了。”
按理說是這樣沒錯，但那天在傑奎琳導師的辦公屋，菲依實在無法說服自己一瞬間聞到的氣味是錯覺。
隻不過她後來偷偷回到了那間辦公屋，想要變形成飛蟲溜進去查探，卻被一層禁製和屏蔽魔法擋在門口。
想用命運之輪查看傑奎琳導師曾經的命運，可命運之輪回應她的，卻不是她想看的那段曾經，隻是傑奎琳導師剛勝任導師的那段時間。
她有些害羞，有點靦腆，喜歡把自己關在宿舍裡研究道具。有導師想邀請她一起進行放鬆聚會，走到門口卻總能聽見裡麵忙碌的聲音，便放棄了。
作為旁觀者，菲依不是很明白命運之輪想告訴她什麼。她隻能觀看，無法代入。
所以剛巧碰上惡魔，她準備來問問更多有關波麗的事。
“也沒什麼，”彆西卜幾杯果酒下肚，變得懶洋洋的，“她大概用了什麼隱藏氣息的藥劑，因為魔法會立刻被我察覺。她了解我，這真不像一個剛成年的女孩能做到的。並且菲依，她進去的時候沒有回頭，沒有猶豫，更不僵硬。”
菲依頓了一下，她瞬間明白了彆西卜的意思。
波麗是自願的，並沒有被控製，也沒有被魔法操縱。她是抱著堅定的心主動走進去的。
如果真像貝羅娜導師調查的，跋扈囂張的波麗是來虛妄之海探險的，那麼絕對不會出現那樣的一幕。
至少，第一次抵達的小波麗會猶豫，會探查周邊環境。
但她並沒有。
她不好奇也不想耽誤時間，所以.....波麗是自願的？
問題來了，埃爾比勒城傭兵協會的負責人克林福德，主動犧牲了自己的親孫女，一個才剛剛成年的小姑娘明知前方必死，也依然義無反顧。
他們費儘心思，甚至不惜使用了超脫於這個世界的藍星文字做詛咒，隻為了隨機挑選一位魔女學生，進行一場說不定能不能成功的詛咒操控嗎？
這簡直像是用大/炮打蚊子。
克林福德沒這麼蠢，黑月亮裡麵的其他人也不可能這麼蠢。
他們花費了這麼大的代價，以活人為祭品，做出了那麼強大的詛咒道具，難道沒有想過最後操控不成功，頭顱會落到導師手中進行研究破解的事嗎？
嗯....？等等！
菲依“刷“一下站了起來！
想到了某種可能，她頭皮開始發麻。
克林福德的最終目的....不會正是這個吧？
如果自己被操控成功了，那麼可以慢慢滲透進學院內部。
如果自己被操控失敗，在無法毀掉頭顱的情況下，一個學生最有可能會怎麼辦？
不，不是最有可能，而是一定會去找導師！
如果隻是一件普通的詛咒之物，導師們可能會利用各種辦法將其摧毀。
可如果是刻印著超脫於這個世界的文字的詛咒之物呢？導師們會怎麼樣？
研究，她們會認真且嚴肅的去研究！
克林福德的最終目的就是這個！黑月亮想要的根本不是什麼沒有卵用的學生，他們想要的是魔女學院的導師，是一位高級魔女！
——傑奎琳導師！
*
同夜，魔女學院。
夏普剛從浴室出來，正在指揮娃娃們鋪一張新的軟布床單時，房間門忽然被人敲響。
“是我，請問你睡了嗎？”
“當然沒有，請稍等我一下。”夏普揮了揮手，一件暗灰色的披肩自動從衣架飄落，飛到了她的肩膀上。
圍好後，使魔召喚課的導師這才打開了房門。
門外，幽暗的月光落在來人的臉上，分割出幾抹奇異的陰影。
“傑奎琳？”夏普笑了一下，“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