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還得倒回到大婚前夕。
經曆了這件事後,林安更加信任晏陵了,覺得晏陵真是世間難得的大好人。
人美心善,正直無私,還特彆寬容大度。
居然不嫌棄他是魔尊之子,一心一意隻想帶他脫離苦海。
按照晏陵的吩咐,林安暫且按兵不動,隻說自己不舒服,要臥床休養幾日。
魔尊似乎懶得理他,一連多日都沒有過來探望他,也沒有再派人傳喚他過去。
但前麵發生的事,還是一五一十地落在了林安耳中。
魔尊今日帶晏陵仙君前往魔界祠堂祭祖了!
魔尊下令,要立晏陵為魔後,廢前魔後鳳凰為側妃!
還在修真界廣發請帖,宴請仙門百家,屆時前來魔界道賀!
流水一樣的聘禮,往劍宗送!
整個魔界張燈結彩,喜氣盈門!
……
魔尊送晏陵鮫綃留仙裙,乘坐飛天鮮花香車,在魔界上空遊行,撒下金花銀葉。
又幻化出漫天星海,璀璨煙火,與情郎醉飲美酒,倚欄望月,魔尊一身錦衣華服,眉眼微醺,與晏陵撫琴弄|簫,以音會友,琴簫聲交織纏綿。
整個魔界燈火通明,夜如白晝,痛快玩了兩個通宵。
林安在得知這些事時,實話實說,心裡挺惱火的。
恨自己沒出息,沒本事,竟然不能拆穿魔尊的謊言,告訴晏陵,自己才是他的救命恩人。
更無法將晏陵從老畜生手裡搶回來,簡直活氣人!
晏陵為了他,真是犧牲太多。
倘若不是防止魔尊來騷擾林安,晏陵又豈會這般不顧身份體統,在外拋頭露麵,明明重傷未愈,還要堅持陪了魔尊兩個通宵!
也不知道晏陵的身子可還吃得消?
那老畜生喝醉了,又會不會輕薄了晏陵?
若晏陵又像從前那般抗拒,老畜生會不會傷害晏陵?
這幾天以來,林安滿腦子想的都是晏陵的安危,生怕晏陵賠了夫人又折兵,到時候他可就太對不起晏陵了。
到了晚上,陪著美人暢快玩了兩個通宵的魔尊,終於想起自己的兒子了。
幾天前魔尊醉酒,一時心急,出手打傷了兒子,事後酒醒了,多少還是有那麼一絲悔意。
覺得兒子大了,如今又出落得如此俊美,近來也算乖巧,見麵就喚父尊,還知道為父尊出謀劃策,排憂解難。
之前為了救晏陵,前去不周山取神果,幾乎放儘了血,要不是鳳凰留下的鳳羽救命,隻怕凶多吉少。
待魔尊打服了太陽燭照,尋到兒子時,就看見一條小黑蛟,緊緊蜷縮成一團。
連龍角都斷了一根。
在一片廢墟中,顯得十分淒楚可憐。
魔尊本來也想待他好一些,但每當看見他那張酷似鳳凰的臉,又沒由來得感到煩躁。
尤其是兒子不順著他,
與鳳凰一樣,反抗他時,魔尊更為惱火。
恨不得一掌直接打死他!
林安睡得正熟,冷不丁感覺有隻死人手,在摸他的臉,嚇了他一大跳。一睜眼就看見了魔尊!
“醒了?”魔尊收回手,神情冷漠,“你睡得倒沉,隻怕殺了你,你都不知道。”
林安冷汗直流,正欲起身行禮,可隨即想到什麼。
故作虛弱地咳嗽,還慢慢吞吞地扶著床沿坐起身。
魔尊見狀,眉頭蹙緊,不悅道:“你倒是會裝模作樣!”
頓了一下,他想起了晏陵說的,終究是父子一場——哪怕逆子確實不是他的種,但也是他的親侄兒,與他也是骨肉至親。
又養在身邊十來年,即便養條狗,也該養出感情來了。
最起碼在外人看來,他們就是父子。
也不好總是劍拔弩張的。
片刻後,魔尊長歎口氣:“你知錯了麼?”
林安:……?
他錯?他哪兒錯了?
被害者還有罪了?
“錯,錯了。”他低下頭,暗地裡咬緊了牙關。
“知錯便好。”
魔尊的臉色這才緩和了幾分,見兒子麵色蒼白,精神也不好,低眉順眼的樣子,委實有幾分惹人憐愛。
不免又想起了鳳凰來,便下意識想摸摸他的臉。
可見林安滿眼驚恐,魔尊的手僵在半空中,慢慢又放下了。
隻覺得很無趣。
父子相對無言,靜默良久。
魔尊:“後日,便是本座與晏陵的大喜之日,不管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彆讓本座看見你喪著臉!”
林安連連點頭。
心說,你的好日子也要到頭了。
“夜弦,本座與玉郎已經商量好了,無論你生母位分如何,你都是本座的嫡子。”許久後,魔尊又開了口,語氣沉沉,冷眼睨著兒子的臉,“本座知你這些年,一直對本座心生怨恨,但本座是你的父親,世人皆知。”
林安沒吭聲,低著頭。
魔尊見狀,聲音更沉:“世人看來,你終究是本座的兒子,你與本座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林安琢磨出了點弦外之音,這是在敲打他,不要胡作非為麼?
“當年,是你母親有錯在先,事情已過,本座本不願多說,但你這些年一直為此耿耿於懷,本座今日不妨告訴你,鳳凰死有餘辜!”魔尊寒聲道。
林安深呼吸。
小不忍則亂大謀。
既然晏陵都能為了護他周全,強撐著病體,陪著魔尊吟風弄月。
那麼,林安怎麼就不能忍一忍?
“隻要你乖順,從今往後,父尊定會好好待你,補償你這些年所受之苦。”若是不乖順,那他有的是辦法,讓他乖順。
林安點頭。
魔尊見狀大為滿意。
無論這個兒子的乖順是真是假,但表麵上
恭順便足矣。
臨走時,一直低頭不語的兒子,突然從背後喚他。
魔尊回身,問他:“怎麼?”
“父尊,我聽聞,你與,與仙君暢玩了兩天兩夜。”林安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魔尊心生不悅,寒聲道:“那又如何?本座行事,還須你一個小輩指手畫腳?”
“不是的,父尊!”林安趕緊道,“我隻是想說,父尊不久前,才,才剜了護心龍鱗,身子定然還沒恢複好,所以……所以想請父尊保重身體!”
呸!
才不是!
主要是他心疼晏陵,想讓晏陵好好休息一下。
魔尊聽罷,一瞬間神情非常精彩。
似完全沒想到,這個被自己冷落多年,性格古怪的兒子,居然有一天還會關心自己。
這再度讓他想起了鳳凰。
從前,每當魔尊披甲出征前,鳳凰總是會為他擔心,還會取下一根羽毛,藏在平安符中,送給魔尊。
如果,當年魔尊大度一些,對鳳凰多一些信任,或是將小黑蛟視若己出,那麼,他現在早就兒女成群了罷。
“你比從前懂事許多。這樣吧——”魔尊許諾道,“你之前不是說,想去人間散散心麼?不如再過幾日,父尊陪你一道去。”頓了頓,他的神情有些複雜,低聲道,“人間正值六月,鳳凰花開,一起去瞧瞧罷。”
魔界的氣候並不適合植物生長,尤其不適合一些嬌貴的花樹。
鳳凰生前格外偏愛鳳凰花,那時魔尊會親自前往人間,采摘開得最好最美的鳳凰花,獻給鳳凰。
後來,鳳凰嫁給了他,他為了討鳳凰歡心,就許諾鳳凰在魔界種上十裡鳳凰樹。可是,每一株都活不了太久,還沒長大就死了,更彆說是開花了。
他那時非常失落。
再後來,鳳凰死了,魔尊就再也沒見過鳳凰花了。
魔尊走後,林安萬般苦惱,到底應該如何改寫原文情節,避免晏陵墜下魔窟?
給晏陵下點藥?讓他不能拜堂?
不行!
下了藥後,晏陵就更虛弱了,簡直是寸步難行,到時候連半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或許,可以想辦法,恢複晏陵的靈力,如此一來,晏陵不就有了和魔尊一戰之力了?
可是……到底應該怎麼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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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此同時,劍宗內外蓄勢待發。
大殿之上,聚滿修士。
劍宗掌權人分布,可簡單概括為:一宗,二仙,三長老,四峰主。
一宗,則是現任宗主衛楓。
二仙中有一男一女,男的為晏陵仙君,女的為汝殷仙姑。
三長老,四峰主,七個人位份都在晏陵之下。
不久前劍宗被魔界大軍踏破山門時,宗主恰好在閉關,仙姑外出會友,隻留下了三位長老和四位峰主坐鎮,結果被魔尊打得潰不成軍,落花流水。
七
人至今為止,都無顏見人。
至於晏陵的三個徒弟,也恰好在事發之前,被晏陵趕下山去遊曆。
如今儘數到齊。
還有好些宗門宗主,家主,掌門,以及仙首齊聚一堂,熱火朝天地商議著,如何攻破魔界,救出晏陵仙君,誅殺魔尊,剿滅魔族!
正吵得如火如荼之際,便見一道白光,衝天而來,嗖的一聲,掠進殿來,溢散開來的勁氣,震得一些站立著與人爭執的修士,火速後退至一旁。
原本喧嘩的大殿,瞬間一片死寂。
很快就爆發出了一聲吼叫:“晏陵仙君?”隨即就是排山倒海般的喧鬨。
晏陵微微一笑,向眾人點頭示意,很快就聽主殿上傳來一道清|朗的男音:“諸位請安靜!”
聲音不大,卻又如雷貫耳,瞬間殿裡便鴉雀無聲。
早就被吵得耳膜生疼的劍宗宗主衛楓起身,下了高位,在看見晏陵的第一刹,便明白了什麼。
“傳送,定位,分|身之術?師弟,可真有你的,你竟能三術同用,從魔界中逃了出來?”
晏陵笑道:“但我也堅持不了多久的,師兄。”
衛楓:“說罷,你有何打算?”
“打算是……”晏陵斂眸,聲音愈寒,“結囚龍大陣,誅殺魔尊!”
奪回小黑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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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成親那日,魔尊派人送了新衣服來,命林安務必換上。
自穿書以來,林安一直穿的都是一身玄衣,死氣沉沉的,沒什麼少年人應該有的鮮活氣。
素白的裡衣,緋紅的外裳。
穿身上驟然一看,真的很像大戶人家納妾時,給妾穿的婚服,還配了一條紅發帶。
真的很難不讓人多想,魔尊此舉,到底是否有意娶妻納妾同時進行。
林安又不敢不換,換好之後,望著鏡中衣著光鮮的自己,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侍衛首領今日不用負責看守他,而是去喜堂周圍巡邏了。隻有兩個侍衛,守在殿門口。
林安以大喜之日,送賀禮為由,抱著一個空的金匣子,前去了晏陵的行宮。
外麵亦是重兵把守。
見到小殿下突然到訪,侍衛們頗有幾分驚訝。其中一人上前,拱手道:“魔尊有命,閒雜人等,不可入殿!”
“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閒雜人等嗎?”林安疾言厲色,冷聲嗬斥,“不長眼的狗東西,還不退下!若是耽誤了正事,小心父尊活剮了你們!”
他神情凶狠,語氣狠辣,連騙帶斥,便把眾人唬住了。
也估摸著,他不敢胡來,索性,就放了人進去。
入殿後,林安就揮手示意侍女們退下,待殿裡隻剩下他二人時,才緩步湊近。
晏陵一身大紅婚服,坐在梳妝台前,梳得還是新娘子的發髻,戴著鳳冠霞帔,光看背影,就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林安突然有些哽住了。
晏陵恰在此刻回眸,妝容精致,眉心描鳳凰花錨,一身紅衣襯得他氣色很好,原本就仙風道骨,不墜凡塵,眼下又平添了幾分詭豔糜麗。
玉頸上的燙傷,已然痊愈,露出紅領外的頸子,比霜雪還白。
當真是冰肌玉骨,我見猶憐。
林安見了,也是打心底裡喜歡的。
可晏陵又終究不是他一個炮灰就能肖想的。
林安抱著金匣子,湊上前來,明明想著非禮勿視,可他的眼珠子卻不受控製,直勾勾地盯著晏陵的臉。
晏陵微笑:“我好看嗎?”
林安愣愣地道:“好,好看。”
“那你是打算一直這麼看下去?”晏陵又問。
林安很快就清醒了,耳根子火辣辣地燒。
“我是來送賀禮的。”他低頭,摳著懷裡的金匣子。
“送給誰?”
“你。”
“我是誰?”
“我父尊的……”
晏陵直接道:“丟出去。”
“不不不,我是送給師尊的!”林安趕緊道。
晏陵微微一笑,這才接過了金匣子。
修長的玉指摩挲著匣子上的花紋,他仰頭問:“那我現在可以打開麼?”
見林安點頭了,他才打開了金匣子。
而裡麵卻空無一物。
晏陵雙手抱著金匣子,仰頭微笑著望向林安。
他這麼一笑,林安整顆心都快要淪陷了,因為離得近,他甚至看得清楚,晏陵的唇上塗抹了口脂。
豔麗至極。
油亮,水潤。
唇薄,但唇形好看。
齒如編貝。
臉上半絲瑕疵都沒有,冰雕般神姿高砌。
林安磕磕絆絆地說:“我,我其實想送你很多東西,多到金匣子都塞不下了。就想著,挑一樣其中最好的東西送你。可挑來挑去都覺得,那些東西不過死物,根本配不上你!”
說到最後,他的耳垂和脖子都紅透了。
若此刻扒了他的衣服,就會發現,他分明燒成了一隻蝦。
晏陵笑了:“你有心了。”
“……我思來想去,有一樣東西,或許是配不上你的,但這已經是我能拿出的,最好的東西了。”
話到此處,林安又湊近了些,距離晏陵隻有半步之遙了。
他站,晏陵坐。
晏陵須得仰頭望他,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白如陶瓷的臉上,也滿是溫和的淺笑。
靜靜等著林安接下來的話。
突然,林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火速伸出雙手,捧住了晏陵的臉,閉著眼睛就吻了上去!
不偏不倚,正好親吻在了晏陵的唇上!
連一絲一毫都沒有偏差!
晏陵瞬間怔住,雙手一緊,差點將手裡捧著的金匣子,捏成了齏粉。
隻覺得唇瓣很涼。
蛟與蛇一般,皆是冷血之物。
即便是這樣親密的行為,也似吻了一塊生魚片。
渾身的血液,在血管裡沸騰,一瞬就衝上了頭頂,晏陵的思緒瞬間就亂了,心也亂了。
竟一時間沒能做出反應來。
有什麼溫溫熱熱的東西,順著喉管吞了下去。
晏陵蹙眉,氣海之中的金丹,突然之間飛速旋轉,靈力竟抑製不住地往外溢散。
很快,少年就起身退開了。
低著頭,雙手疊起,麵紅耳赤地解釋道:“對不起,我知道我不該親你,但你聽我解釋!”
晏陵捂著胸口,頗為震驚地問:“這是你的龍丹?!”
“嗯!”林安大力點頭,臉上帶著點羞赧的笑意,“我考慮了很久,如果,你不願意嫁給我父尊的話,那,那就趁著還沒行夫妻之禮,趕緊跑罷!”
“那你……”
“我沒關係的!”林安正色道,“反正我本來就是蛟,失去龍丹,大不了就變回原型……我重新修煉就好了。”
他嘴上說得很輕鬆,可實際上龍丹乃他畢身靈力彙聚之物,失去了龍丹,也意味著他就是廢蛟一條。
再無半點靈力了。
連人形也維持不了多久。
不知道這樣能不能幫助晏陵恢複修為,逃出生天。
但林安能為晏陵做的,就隻有這麼多了。
“若是有緣,我們還會再見的……師尊。”
林安低聲喃喃,已經感受到自己快維持不住人形了,最後深深看了晏陵一眼,然後就提著衣袍,大步流星地跑了出去。
他不能讓晏陵看見他連人形都維持不了的可憐樣子,否則,晏陵隻怕會當場將龍丹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