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
晏陵瞬間起身,下意識伸出了手,修長的玉指穿過了柔順的青絲,指尖勾到了林安發間的紅發帶,眼睜睜地看著那抹紅影,很快就跳過了殿門,一瞬就消失在了眼前。
他錯愕良久。
低頭望著掌心處的紅發帶。
心尖酥麻。
——————
林安一口氣跑出去很遠,不知不覺,就來到了一處偏僻的庭院。
再也維持不了人形,漸漸趴伏在地,化回了蛟身。
一甩尾巴,就遊到了假山後麵的小湖泊裡。
若他所料不錯,仙門百家這會兒,已經在聯手攻打魔界了。
他都想好了。
自己先藏在湖泊裡,等外頭的一切都結束了,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遊出來,屆時魔界出口,早就被打通了。
他好離開魔界,前往人間。
隨便尋個深山老林,找個隱蔽乾淨點的石洞,往裡頭一鑽,先睡個幾天幾夜再說。
反正他是蛟,什麼都能吃,森山老林裡也不缺兔子山雞什麼的,隻管吃就是了。
之後再躲起來修煉個幾年,又能幻化回人形了。
到時
候再搬到人間去住。
他要吃好,喝好,玩好,遇事不往心裡擱,快快樂樂當個普通人。
林安也沒啥遠大的誌向,就蓋個竹屋,圈一片院子,養點雞鴨鵝,種點小菜。
自給自足,隻要勤勞能乾,他就餓不死。
說不準還能在人間遇見能和他攜手度過往後餘生的男人。
實在遇不到,那也就算了。
這個要看緣分的。不強求。
小黑蛟盤成了一個球,藏在湖泊最深處的一個石洞裡,不管不顧睡了一覺。
夢裡還在盤算著,要是有點閒錢了,一定要在人間開個女學堂,專門供窮苦人家的女孩子讀書識字。
要是閒錢比較多,再開個濟世堂,專門給沒錢看病的百姓出診。
要是他運氣好,真的發達了,就要做很多好事。
為還在世的父母行善積德,希望他們不要因為自己的死,太過傷心,要是身體還允許的話,能要就再要一個吧。
不管是男是女都好,總歸能給失獨家庭重燃希望。
驟然。
一道破水聲,響徹耳畔。
林安瞬間從夢中驚醒,一道繩索就自上而下,破開水流,將他捆了個結實,都不等他反抗。一股很大的力道,就將他重重拉出水麵。
嘭的一聲,摔在地上。
差點沒把他摔散架。
“二師兄,還是你眼睛尖,竟能在這麼深的湖泊裡,發現有活物。”
一個身穿湛藍色宗袍,約莫十八、九歲的少年,站在岸邊,手裡正攥著繩索的另一端。
此人極其俊秀但氣質陰柔,一副柔弱書生的樣子。
卻腰係銀色軟劍,身姿無比輕盈,輕輕一躍,就從岸的另一邊,直接就躍到了林安麵前。
居高臨下地望了幾眼被縛靈繩捆成了粽子的小黑蛟,仰頭又道:“二師兄,你快來看,這是一條黑蛟。”
原來,假山上竟還站著一人。
與這狐狸眼的少年,穿著一樣,年歲相仿,可看起來不太好惹。麵容俊雖俊,生就一雙柳葉眼,但半點不溫柔,反而頗為淩厲,盯著人看時,似隨時從眼眸中射|出兩束寒光來。
五官端正,分開來看,也都是一等一的俊,可合在一起,卻無端顯出幾分刻薄來。
一躍至假山下來,此人寒聲道:“聽聞魔尊之子的原身,便是一條黑蛟。”
林安本來被摔得有點迷糊,見二人身穿劍宗的宗袍,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兩人是誰。
直到看見對方右掌一抬,憑空幻化出一把通體赤紅的火焰弓,才恍惚想起,他是誰!
他就是晏陵的二徒弟,葉陽君!
而用繩子綁他的,則是三徒弟白蘇!
“通知大師兄,魔尊之子已被抓獲。”
葉陽君左手執弓,右手食中二指拉弦,竟憑空幻化出一支靈氣所化的箭羽,嗖的一聲,向某個方向飛掠而去。
林安深呼口
氣,立馬要大聲喚師兄⑷_[]⑷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下一瞬,嘴巴就被一張黃符貼住了。
更可怕的是,晏陵給他的信物,也取不出來,爪子都被綁得死緊。
“魔物最擅長蠱惑人心。”葉陽君冷眼睨著小黑蛟,寒聲道,“還生得如此醜陋,罪加一等。”
林安:……?
“二師兄所言極是。”白蘇收緊繩索,笑道,“多虧了二師兄,才成功抓到了魔尊之子,隻不過……”頓了頓,他有些疑惑,“魔尊之子好歹也是魔嬰期的高手,豈能這般容易被抓獲?”
葉陽君道:“先帶回去,待大師兄用照妖鏡一照便知。”
而後,二人就將可憐的小黑蛟,順地拖拽。
順、地、拖!
再是皮糙肉厚,也不能順地拖吧?
林安內心苦逼得想。
一路上到處都是殘簷斷壁,以及一些黑糊糊的屍首,穿著不同宗袍的仙門弟子,幾乎占據了整個魔界。
到處翻找可有活著的魔人,若有,直接原地補上一劍。
而收到傳訊的劍宗首座弟子,晏陵的大徒弟,溫瓊,此刻正在魔界地牢之中,解救人質。
被救出的人質們,紛紛痛哭流涕,訴說著在魔界的悲慘遭遇。
溫瓊點了一波人數,發現不對,少了一十二人。
“大師兄,那十二個人,聽說是被魔尊之子所殺,當成了箭靶子,射殺而死,死後,直接挫骨揚灰了!”
其中一人滿臉悲憤地道,實際上是燒成了灰,和挫骨揚灰還是有些區彆的。
溫瓊聽了,亦是悲憤不已。
恰好得訊,知曉魔尊之子,已經被兩個師弟生擒,便許諾道:“諸位放心,我必會為死去的師弟們討回公道!”
然後,就領著一群弟子,聲勢浩蕩地前去彙合。
林安在看見溫瓊提著劍,向他氣勢洶洶走來時,兩行眼淚唰的一下就淌出來了。
“二師兄,他哭了。”白蘇扯了扯葉陽君的衣袖,頗為詫異道,“魔尊之子一向心狠手辣,手段殘忍,怎麼會是這麼一副草包樣?”
葉陽君瞥了一樣,冷笑:“魔人慣會裝模作樣,蠱惑人心。他再哭,就剜了他的眼睛便是!”
嚇得小黑蛟瞬間吸著鼻子,強行把眼淚憋回去了。努力掙紮,才把銀簪取了出來。
溫瓊一眼瞥見銀簪,瞬間大驚,忙劈手奪過,愕然道:“這是……三忘?師尊的法器!”
另外兩人也望了過去,在確認真的是師尊的法器之後。
白蘇挑開黃符,厲聲道:“說!你是怎麼偷得了我師尊的法器?”
林安:……?
偷?
分明是晏陵送給他的,好不好?!
他趕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簡潔地說了一遍,說完之後,滿臉真誠地挨個喊了一通。
“大師兄!”
溫瓊疑惑:“嗯?”
“二師兄!”
葉陽君寒聲道:“
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頭?!”
“三,三師兄!”
白蘇笑道:“少來這套!”
三人竟一致認為,師尊的銀簪是被魔尊之子偷去的,還認定魔尊之子謊話連篇。
為了驗證此蛟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魔尊之子,溫瓊取出了照妖鏡。
葉陽君立馬嫌棄地撇開臉,不耐煩地道:“此人麵目可憎,醜陋無比,我此前見過他的畫像,當真奇醜!”
話音未落,就聽見溫瓊“嗯”了一聲,白蘇訝然:“這,這也不醜呀?比二師兄還好看。”
“你眼睛是瞎的?他就是個醜……”葉陽君回身望去,後半句話,當場就咽了回去。
照妖鏡之下的小黑蛟,顯出了人形,但卻是半人半蛟。
不僅不醜,還十分清俊。
可能是嚇壞了的緣故,此刻麵色慘白,眼眶泛紅,頭發濕漉漉的,還有水滴往下落。
穿著白裡紅衣,身形修長且單薄,看起來有幾分楚楚可憐。
分明就是個……是個俊美少年。
“哪裡醜?”白蘇抬眸問,“抓錯人了?”
溫瓊搖頭:“照妖鏡不會出錯,他就是魔尊之子。你們看他額上的魔印。”二人望去,果然看見指甲蓋大點的印記。
“縱然他不醜,他也不是個好東西。”葉陽君冷笑一聲。
林安忙道:“我真的是你們的師弟!這根銀簪,就是晏陵,不,是師尊送給我的,不信的話,我……”他剛想說,用一下銀簪給他們看。
突然想起,自己已經把龍丹送給晏陵了。
哪還有靈力啊。
葉陽君:“你什麼?”
“我,我可以和師尊當麵對質,他一定會認我的!”林安信誓旦旦。
可真當三人挾持著他,將他帶到晏陵麵前時,方才的信誓旦旦,就突然分崩離析了。
隻見幾十個仙門仙首,立於不同方位站定,捏訣祭器,施展囚龍大陣,陣法遮天蔽日,氣浪如虹貫日,罡風淩厲可怖。
而晏陵此刻,正一襲紅衣,立於魔窟邊緣,左手執劍,腕上一條紅發帶,在風中翩飛。
右手提溜著一個披頭散發,又血淋淋的腦袋。
眸色深沉死寂,臉上沒有半點情緒。
宛如冰雕一般,冷冽霜寒,不可接近。
遍地屍骸。
遍地血。
距離他不遠之處,則是一條被困死,被斬首的龍身。
已然慘敗不堪,支離破碎。
而此時此刻,林安的雙手被繩索束縛,脖子上橫著雪刃,巨大的龍尾,也被劍刃釘死在了地麵。
遙遙望著晏陵,喉嚨乾澀。
林安好像突然就不認識晏陵了。
他想喊晏陵一聲,話到嘴邊,卻又膽怯了。
晏陵,會當眾承認他嗎?
會救他嗎?
會……會像以前一樣,對他好嗎?
可
是,晏陵當著他的麵,毫不猶豫,將魔尊的頭顱,丟下了魔窟。
在場所有人都在叫好,很快,又所有人齊齊向林安發難,高呼,就地誅殺魔尊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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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覺得,自己和晏陵那點子交情,可能遠遠不足以讓晏陵為了他,而單挑仙門百家。
畢竟晏陵是劍宗的仙君,他是正道修士,而林安是蛟,是魔,是魔尊之子。
他在此刻,終於明白魔尊之前說的了。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父債……子償。
晏陵應該救不了他了。
不怪晏陵,林安不怪他,隻怪自己運氣不好,躲也沒躲好,跑也沒跑掉。
葉陽君冷聲道:“你不是說,我師尊收你為徒了麼?那你倒是喚他一聲師尊,看他應不應你!”
白蘇道:“快喊,喊完好斬你首級,送你與魔尊父子團聚。”
林安沉痛地合上雙眸,深呼口氣,決定來得乾淨,死得也乾淨,不給任何人添麻煩。所以,他說:“殺了我罷!”
耳邊立馬傳來更冷的笑聲,就在林安以為,自己一定會死的時候,驟然聽見嗖嗖嗖,以及幾聲啪啪的聲響。
瞬間睜開眼睛,原本圍著他的三人,已然倒飛出去,晏陵直接瞬移而至,釘在了林安眼前。
林安淚光閃爍,仰頭望他,嘴唇蠕動了幾下,到底一個字沒說。
晏陵收回束縛著林安的縛靈繩,在拔紮在蛟尾上的長劍時,林安很明顯看出他動怒了。忙壓低聲兒道:“我沒事,不,不疼的!”
可話一出口,眼淚就淌了出來。
林安覺得自己真是沒有出息。
哭什麼哭?
丟人現眼的玩意兒!
“如果救我很困難的話,那就,就……”
就不要救我了,反正我在這個世界無親無故的,一個人死了,不拖累任何人。
可林安話還沒說完,就被晏陵打斷了。
“不許沒規矩。”
林安:“啊?”
“不許喊晏陵。”晏陵施法幫他恢複了雙腿,看著林安流血的腳踝,眼神晦澀了許多,突然提了個音,高聲道,“喚師尊!”
此話一出,場上瞬間暴動。尤其是晏陵的三個徒弟,更是震驚到手裡的法器都拿不住了。
白蘇喃喃道:“師尊,真的收他了?那我就不是師尊最小的徒兒了。”
以後吃飯終於不是最小的他刷碗,也不是他拖地洗衣服了。那簡直太好了。
葉陽君:“可我紮傷了他的尾巴。”
“嗯,用的卻是我的命劍。”溫瓊咬牙。
“晏陵仙君,你這是何意?”一名仙門修士,突然發難,寒聲道,“魔尊之子,何時成了你的徒弟?”
“魔尊罪大惡極,魔尊之子也是窮凶極惡之徒,如今魔尊已被我等合力證法,這魔尊之子,亦不能留!”又一人道。
“道友說得極是,否則,唯恐將來多生事端!”一個佛子捏訣,
念著阿彌陀佛。
可說出來的話,卻一字一句,都是讓魔尊之子死。
這三人站出來後,更多的修士義憤填膺,出言討伐起了魔尊之子,手舉法器,浪潮般聲勢浩蕩地高呼著“誅”!
林安麵色發白,一滴冷汗滾落下來。
艱難地吞咽了一下。
不敢抬眸去看晏陵的臉。
也沒有喊出那聲師尊。
晏陵神色溫和,輕聲道:“莫怕,該改口叫師尊了。”
他要讓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不是魔尊之子,而是他晏陵的徒弟。
是他的小黑蛟。
“師,師——”少年鼓起勇氣。
就在此刻,一群修士押著幾百號魔人過來,將眾魔人按跪在地,為首的修士道:“這些魔人想趁亂逃跑,被我等截獲!”
林安定睛一看,當即就驚了。
“殿,殿下,救命啊,殿下!”
那條竹葉青竟然沒死!此刻蓬頭垢麵跪在地上,臉上還沾了點血,可見逃跑時挨了打,也不知道有沒有受辱,衣衫頗為淩亂。
身後就懸著一把雪亮的大刀。
還有騷狐狸也在,哭得慘兮兮的,其餘魔人也好不到哪兒去。紛紛哭泣,苦苦哀求著小殿下救命。
也有一些殘餘舊部,梗著脖子,被打斷腿,也不肯屈膝下跪,寧死也不肯背叛魔尊。
林安知道。
魔尊暴行已久,修真界早就與魔族勢同水火。
就拿前不久來說,魔尊大兵壓境,攻破了劍宗,也打殺了不少弟子。
今日到場的仙門,即便沒有一百家,但幾十家總歸是有的,多多少少都與魔族有點仇怨。
這場誅魔之戰,晏陵和劍宗就是主力。
但林安一點都不怨恨晏陵,他知道魔尊是罪有應得。可是……
“魔族人死不足惜,直接殺了便是!”有修士冷聲道,還吩咐門中弟子,見到魔人格殺勿論,不必留情。
更有曾經被魔尊屠戮過的門派弟子,惡狠狠地道:“魔尊曾殺我門中弟子二百餘人,我當年就曾說過,要十倍奉還!”
林安震驚。
雖然他很能理解,這些人的心情,但其餘魔人,尤其是那些魔族中的普通魔,罪不至死吧?
竹葉青和騷狐狸,尋常也不乾壞事,最多就是偷點甜點吃,也罪不至死罷?
屠戮血洗一個族,或者一座城,無論放在什麼樣的背景之下,都是罪大惡極之舉!
林安自認為挺貪生怕死的,但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會變得這麼勇敢。
隻見他迅速往後退了數步,深呼口氣,一把撕下一條白布,係在了額頭上。
然後——
他就跪下了。
全場震驚!
在場魔人們瞬間怔住。
那些舊部們眼神複雜,就連之前對魔尊忠心耿耿,甚至幾次對小殿下無禮的侍衛首領,也在此刻,流露出了異樣的神色。
“魔尊之子,夜弦,今日願替整個魔族認罪,聽憑仙君處置!”林安拱手,向晏陵俯身拜道。
聲音鏗鏘有力,不卑不亢,一副大義凜然,不懼生死的架勢。
可實際上,他的小腿肚子抖得都抽筋了。
雖然他是炮灰命,但今日,就讓他當一回主角罷。
“那便……”晏陵緩聲道,“先帶回劍宗,再做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