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衛楓在替晏陵檢查了一番之後,確定了師弟沒受什麼傷,隻是這眼睛暫時無法複明。
當然,隻是暫時的。
“好在我下山時,隨身攜帶了一些解毒的丹藥,可解你眼睛所中之毒,每日溫水融化,分三次服用,想來不出七日,必能複明。”
衛楓倒了一碗溫水來,將一顆僅有黃豆大小的丹藥,放入碗中,待徹底融化之後,才端到了晏陵麵前,輕聲道:師弟,來,先把這個喝了。?_[(”
晏陵嗅到了苦味,當即就蹙緊眉頭,十分的嫌棄,從容不迫地抬手擋開,淡淡道:“不必了,我自行用靈力驅毒便是。”
“你自行驅毒,少則也得十天半月,哪有服用這解毒丹來得快?”頓了頓,衛楓有些驚疑,“你該不會是嫌苦吧?”
“我隻是不想浪費師兄的解毒丹罷了。”晏陵抬手婉拒,再者,眼睛偶爾瞎一瞎,其實也挺好的。
難得看見小黑蛟那麼緊張他,還主動將他抱起來原地轉圈圈。
畢竟,不久之前,林安才因為被蒙騙的事,和晏陵起了爭執。
當時林安懂事的顧全大局,眼下事情差不多告一段落了,沒準林安要秋後算賬,或是舊事重提。
“你這眼睛一日不好,我心裡就跟長了根刺似的,一日心頭不安,你全當是體恤一番,拋下宗門,不辭千裡趕來相助,還為了你的事,提心吊膽了好幾個晚上沒睡覺的師兄罷。”
既然如此,晏陵也不好再推辭,接過碗很平靜地喝下了。喝完之後。他隻想連碗帶師兄這個人,一起遠遠地丟出去。
實在是太苦了,從舌頭尖到嗓子底,沒有一寸是不苦的。
衛楓將裝滿了解毒丹的小藥瓶,放在了晏陵枕邊,想到白蘇,他就長歎口氣:“好在那孽徒還算有點人性,隻是用毒粉毒瞎了你的眼睛,倘若是……那往後,你怕就隻能一直這樣纏著白綾了。”
他抬眸連續看了好幾眼,越看越是心疼,同時也越發惱火起來,隻道白蘇糊塗,居然膽敢以下犯上,險些釀成大錯。
但如今釀成的錯也不小。衛楓也不想拐彎抹角了,直接開門見山詢問晏陵,打算如何處置。
晏陵道:“他雖是我的徒弟,但終究是劍宗的弟子,該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師兄不必顧及我。”他也向衛楓解釋了,白蘇與自己原該是表兄弟才是,末了,他又道,“他受此魔障所困,行出這般荒唐之事,也都是我這個當師尊的,管教不嚴之過。”
“師弟,你若這麼說來,倒也是我的不是,當年是我把他帶回來的,明知他來曆不明,還非讓你收他為徒。你的性情看似淡漠,但這些年來,我看得清楚,你確實有很用心地教養他們三個。”
話到此處,衛楓還長歎口氣,他對白蘇何嘗不是視為親子一般愛護,隻可惜那孩子因為一些誤會,誤入歧途,深陷魔障,還險些謀害了這些年來,一直養育他的恩師。
“罰定是要罰的,但無論如何,我想留他一命。”
晏陵聽罷,便起身拱手道:“那我便代他,多謝師兄手下留情!”
衛楓忙伸手將人托起,道:“你我自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不必如此多禮。”頓了頓,他又道,“隻不過墨家那邊,我隻怕不好插手。”
晏陵道:“我自己的家事,能自行處理,師兄放心。”
“我對你一直很放心,你從小就擁有遠超同齡人的穩重,行事頗有分寸,但隻要事關魔尊之子,似乎就……”就有些離經叛道了,衛楓的語氣沉了沉,直言道,“師弟,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師兄想聽實話,還是想聽,師兄想聽的?”
衛楓正色道:“自是實話。”他越發壓低聲音,“你且告訴師兄,你對魔尊之子,是不是有……有了師徒之外的感情。你的無情道是不是被他給……”話未說完,他已經反而有些羞恥地抿起了嘴。
晏陵也不想再隱瞞什麼,事到如今,他也該給林安一個名分了。便道:“師兄,若是我說,我想與林安結為道侶,那麼師兄會祝福我們麼?”
“你……你這也太!”太直接了!
他隻是問一問,打探打探師弟的口風,看看師弟對林安的態度而已,結果師弟倒好,開口就是一句,想和林安結為道侶!
可林安是誰?
他是魔尊之子,是魔蛟!
而晏陵是誰?堂堂劍宗的仙君,乃名門正派的修士!如今還未羽化飛升,他就是個活生生的人!
更何況,對外界來說,他們可是師徒,師徒,師徒!
自古以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師徒之間怎麼可以相戀?又怎麼能結為道侶?
衛楓起身,惆悵地背著手,在房間裡轉來轉去,短短片刻,他就在腦子裡設想了無數種方案,其中包括且不限於棒打鴛鴦,強行拆散,抹掉雙方的記憶,強行灌忘情水,或者是將林安驅逐出師門,讓他打哪兒來的,滾回哪裡去,離他的寶貝師弟遠遠的,最好連半根頭發都彆想挨著!
亦或者是,暫且以治療師弟的眼睛為由,將他帶回劍宗,關在殿裡,促膝長談個十天半月。
不分晝夜地在晏陵耳邊念清心咒,各種念,念到他心無旁騖了為止!
再或者,來點損招,仙門那般多的俊男美女,給林安多介紹幾個年輕貌美的,分一分林安的心。
到時候讓晏陵對林安失望,那麼,就能拆散他二人了。
可以上的想法,很快就通通被衛楓否決了。
他和晏師弟從小一起長大,不說感情好得穿一條褲子都嫌肥,但他對晏師弟比親弟弟還親!
親弟弟要是死了,衛楓會難過傷心,痛徹心扉,但倘若晏陵有個三長兩短,那跟直接斷衛楓的胳膊腿,有什麼區彆?
“師弟!你要不要再好好想想?”衛楓幾步走近,抓著晏陵的手臂,正色道,“我知你苦修無情道多年,一直待在山中,性子悶,不愛出來走動,很少與人接觸,定不懂什麼是情,那林安縱然再好,
可他也是個男人,他,他和你,你們……不行的啊!師弟!”
說到後麵,都開始結巴了,苦口婆心老媽媽一樣勸說,讓晏陵再認真思考一下,不要這麼衝動,萬一隻是一時心血來潮呢?
晏陵道:“師兄,你認識我這麼多年,便該知道,我不是那種因為一時心血來潮,就衝動行事之人。”
“我正是知道你是經過深思熟慮做出的決定,才更要勸你想清楚了!”短短片刻,衛楓就惆悵的頭發都白了幾縷,眼尾都多出了幾條皺紋,又道,“你縱然不想修無情道了,師兄也尊重你,你想入紅塵,也可以,但天底下那麼多貌美如花的女子,你不去喜歡,怎麼偏偏就……”
晏陵:“因為,我是個斷袖。”
此話一出,衛楓隻覺得如雷貫耳,頭頂雷雲翻湧,他腦袋都懵了。
斷袖二字像兩個霹靂火榴彈,直接炸在了他的腦子裡。
本以為,這句話就足夠讓他自我消化個十天半個月了,哪知還有更厲害的——
“師兄,你不要因此遷怒安安,因為,是我引|誘了他。”
“彆再說了!”衛楓都覺得,引|誘二字實在太驚世駭俗了,能說出這種話的晏師弟,突然變得十分離經叛道!
這兩個字原本就不該出現在晏師弟的嘴裡!
不,哪怕出現在他腦子裡都不對,不行,不可以!
如此離經叛道,驚世駭俗的字眼,到底是哪個無恥小人教給晏師弟的?!
“是師兄開口問了,我才回答的。”晏陵反而挺平靜的,“既然師兄不想聽了,那我便不說了。”
衛楓:……
他眼尾的皺紋,因為晏師弟平靜如水的態度,而又增添了幾根。
“師弟,你有沒有想過,林安才十七歲,他能懂什麼是情,什麼是愛麼?”衛楓道,“我相信你不是一時心血來潮,但他或許是。”
晏陵神情自若地道:“我隻管付出真心,若他以真心待我,那我們便是兩情相悅,自然最好不過。若他隻是一時心血來潮,對我的情分不過曇花一現,花落情退,那我也不怨不悔。”
隻不過,真要是如此,他會去尋來情人蠱,親手送進林安的嘴裡。
如此,安安就能永遠愛師尊了。
既然曇花隻有一夜生機,那乾脆在花盛之時,將之冰封。
如此,就能永恒了。
衛楓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隻覺得林安定是給晏陵灌了什麼迷魂湯了,否則,一向理智的晏師弟,怎麼可能說出這種話?
還如此卑微,就算一片真心最終慘遭辜負,也不怨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