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皇帝的大營在六月中的時候就返回了京城, 而小八爺攜帶著傷兵營的眾醫士一直在外蒙草原上呆到七月初。他們駐紮在富饒的圖拉河流域,給西路軍的將士們治療傷勢。
西路軍的損失可比帶著“紅衣大將軍”“郊遊”了一趟的中路軍要大多了。光是在與葛爾丹的正麵戰場上,就導致了一千多的死亡, 不同程度的受傷更是到達了兩千以上。是輕傷員們咬著牙隨便拿布一裹接著戰鬥,才贏下了這局。
“臣與孫思克彙合之時, 還有四萬六千餘人。”頭發已經花白的伯費揚古摘下頭盔,坐在一張空著的草席上。小八爺親自操刀, 挑乾淨老將軍手腕上擦傷處的碎石砂礫,然後塗以酒精與傷藥。
這樣的小傷沒有讓沙場宿將臉上有任何異樣,就連說話的語速都沒有改變。“然而這一路行來,沿途被葛爾丹燒成了赤地千裡。哈哈, 當地部落都沒了,原先說好的被服糧草自然也落了空。”伯費揚古在這裡停頓了一下, “凍餓倒下者數不勝數,我便將大部分人留在翁金養病, 隻帶了兩萬精兵來此。”
老將軍說得很平靜, 然而小八爺卻感受到了其中的沉重。“我不能繞道去翁金。待到此間情況穩定,剩餘的藥材都交給將軍。將軍回去路中帶到翁金吧。”少年仰著頭說。
伯費揚古臉上露出笑紋來。“八爺真是赤忱的人啊,臣若是客套豈不是成了小人?那便替留守翁金的將士謝過八爺了。”
此時伯費揚古的傷口已經處理完成了,小八爺用乾淨的繃帶將伯費揚古的傷口纏繞得鬆緊適宜,既能止住出血, 又不影響腕關節的活動。
伯費揚古站起來。“唉, 其實若說缺少糧草,孫思克所帶的綠營軍才是最被虧待的。”他像是無意一樣留下這麼一句話, 就告辭離開了傷兵營。“不打擾八爺操勞了,回到京裡再請八爺喝酒。”
綠營軍是漢軍,這次在昭莫多之戰中也立了赫赫戰功。其實光是從外表上, 就能夠區分綠營兵和八旗兵。綠營軍的將士們普遍比八旗兵要精瘦,臉頰是凹下去的,表情更加呆滯麻木,但哪怕是坐在病床上,都能透出來一股凶煞之氣。
小八爺覺得,能夠一路忍受著饑餓長途奔襲而來還能戰勝孤注一擲的敵人的,就該是這樣的軍隊。與人高馬大光鮮亮麗,臉上帶著驕傲的京城少爺兵完全是兩個極端。
如今傷兵營裡人滿為患,六百傷兵營的輔兵全部都工作起來,也常常忙到沒工夫吃飯。
而沒有受傷的騎兵們還在搜尋葛爾丹的蹤跡,往往一跑就是四五天才能回來,終究是沒有收獲。個位數的人類在茫茫的漠北草原上就像藏進樹林的樹葉。這又是草木最為茂盛的夏季,彆的不說,葛爾丹頭頂著草席往草叢裡一趟,二十米開外的人就發現不了他。即便是在各種高科技裝備的小係統的那個時代,想在如此麵積的野外找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是在毫無地毯式搜索能力的清代呢。
二十天後,清軍終於放棄了。
再十天後,喀爾喀蒙古的各個王爺們從京城受封回來,又重新占據了他們被葛爾丹奪走的草場。這些漠北草原的原住民挨個拍胸脯保證他們一定密切關注自家草場上的動靜,不讓葛爾丹有休養生息的機會。
伯費揚古作為留守追擊的主將,給京城的康熙一連去了三道請罪奏折,這才在朝廷的再三安撫和嘉獎下撤軍。
小八爺回到京城的那天剛好是中元節。城裡城外凡是有水的地方都飄滿了百姓寄放的蓮花燈,就連繞著紫禁城的護城河裡都飄著不知從哪裡飄來的河燈。而在北海更是由皇家舉辦著熱鬨的燒法船的祭祀,誦經聲伴隨著紅色的火光灑向夜空。
祭祀活動結束已經是晚上九點了,康熙爺還特意從北海回來接見了小八爺。“西路軍的損傷如何?”皇帝先問公事。
“回皇阿瑪的話。西路軍共有輕傷一千九百七十二人,重傷三百八十人。自兒臣返程之時,重傷者中有五十二人不治而亡,餘下諸人皆已好轉。”
萬歲爺坐在雕花龍紋金漆的座椅上,滿書房的大蠟燭都無法照亮他整張臉。閉目思忖了片刻,皇帝睜開了眼睛,用低沉威嚴的聲音說:“朕方才在北海,命人祭奠了此次昭莫多戰中犧牲的將士。朝廷大祭,撫恤優厚,然而朕想,若是有可能,這些人還是想要活著接受這些榮耀的吧。你辛苦了,活下來的人會記得你的恩情。”
小八爺垂頭,低低說了句“是”。
“怎的?一個兩個都垂頭喪氣的樣子?”康熙發出一聲輕笑,打破了剛才沉重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