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茶送水的美貌婢女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繞到了簾子後麵, 湊在八福晉身邊小聲說了幾句。接著雲雯刻意“端莊矜持”的聲音就響起來:“這位便是……貴府的三公子,瞧著很是精神。”
滿丕忙拉著兒子站起來。“福晉謬讚了,正是我家不成器的小子。但勝在做人還算規矩,也習得些拳腳。”
哎呀, 難得遇到老爹誇獎自己, 蘇保差點抬頭看看天上有幾個太陽。但他好歹記得不能拆台, 跟著附和:“我會好好辦差的,肯定不會坐吃山空,讓妻兒跟著受苦。”
“噗嗤。”簾子後麵的婢女好幾個都笑了。
八貝勒也跟著笑起來, 道:“口說無憑, 不如讓爺來考考你, 你可敢接嗎?”和顏悅色的表情,但說到最後這句“你可敢接”的時候, 無端就讓人感受到壓迫。這是十多年來富貴生活和皇家教育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跡,他認真的時候就會顯露出來。
蘇保一下子就想起了八旗學堂裡大考的日子。說實話,八旗子弟不靠科舉搏未來,因此學堂想辦得蒸蒸日上都是不可能的,先生要求不嚴格, 學生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唯有每年大考朝廷的翰林學政來出題監考的時候, 才會給這些孩子們學習的壓力。
八爺的考校啊,不會比那些老學究還要可怕吧?蘇保頭皮發麻, 但這種發麻又帶給他莫名的勇氣。“您考吧!”他聽見自己說。
我真是昏了頭了, 蘇保心裡想。他腦子亂糟糟的,許多記憶一下子湧上心頭,像是腦海中有無數小人在開會。
“爾等荒嬉度日,將來於朝廷何用?”學政生氣的聲音。
“呦,現在想起來自己寸功未立了?”老頭子的聲音被記憶加工後顯得更加嘲諷了。
“恭喜少爺, 賀喜少爺,老爺被封了爵位了,雲騎尉。”小廝的聲音充滿了喜慶和討好。
“你兩個哥哥我是從來不操心的……”又是老頭子。
蘇保努力想換個頻道,但無奈發現下一句浮上心頭的話語還是來自老父親。“我給你找了門好親事,若非姑娘家運氣不好,也輪不到你這樣平庸的小子。”
“你敢丟貝勒爺的臉,老子頭一個饒不了你。”
老爹的威脅結束了,貝勒府的規矩井然又一擁而入,最後定格在靳輔豁達的笑臉上。“還能活四年啊,太好了,能看大清多修兩條河道。”
蘇保看向上首的貴人,他穿著一件樸素的深紫色的棉袍,黃色的腰帶上隻係了一塊玉佩和一個荷包,比他有些家境富裕的同學戴的東西還要少。他還記得學堂裡有個姓鈕鈷祿的向大家夥炫耀腰帶上的荷包,顏色各異、花鳥蟲魚各不相同的七個荷包,是他屋裡七個通房丫頭繡給他的。當時引來不少人的羨慕。
然而那終究是膚淺的。越簡單才越貴氣,不,百姓的簡單是因為窮,八爺的簡單才顯得高雅和貴氣。
蘇保咬了咬腮幫子,他也不想胡思亂想這麼多事情,從學堂的生活到八爺的衣裳,但他忍不住。“八爺快考校我吧,再停頓個幾刹那,我又不知道想什麼事情上去了。”
本來肚子裡就沒多少墨水,越拖忘得越多啊QAQ。
但八爺好像沒有聽見他內心的呼喚,上來先考武藝。蘇保正緊張著,手腳都是僵硬的,好不容易擺開架勢打了幾拳,就差點踢到桌椅,被八貝勒單手封住了去勢。
“是爺思慮不周,屋內施展不開,應該考文的。‘孝’的滿文和漢文都會寫嗎?”
咦?竟然不是背《孝經》嗎?聽到要“考文”一瞬臉白的蘇保大為驚訝。
八旗學堂的孩子們可沒有皇子皇女這麼勤奮,入學年齡參差不齊,大的十歲、十一歲的都有,簡單會讀寫罷了。到蘇保這樣十四歲的少年,《孝經》是主流的學習進度。而全文背誦《孝經》,絕對是同齡人心目中相愛相殺的大魔王。
蘇保之前隻背過滿語的《孝經》,這兩天臨麵試了,才緊急突擊了漢語版的。沒想到準備了一通高數,麵試官隻問了小學題。
蘇保一下子有了自信,虛空比劃了兩個字,怕八爺看鏡像看不清,又加了好幾句說明。
“喔,那你聽過哪些跟‘孝’有關的事跡呢?”
那可太多了,彆人家的孩子的故事嘛。蘇保挑了幾個他印象深刻的故事講了,無非是將好吃的留給長輩,或者功成名就為父母伸冤,再或者彩衣娛親一類的。
說故事的時候,順利成章地就夾雜著敘述者的觀點,又有八爺的誘導,蘇保不知不覺就越說越多。
“父母是凡人,也會犯錯嘞。但當子女的總要顧及他們的麵子,不當麵拆穿也是孝。”
滿丕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