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康熙帶著皇太後北巡離京的某一天,太子監國。那□□政上出了什麼讓太子心煩的事情,也許就是大阿哥代康熙祭祀幾次征討葛爾丹陣亡將士的那次,太子心裡窩著火氣,路上又撞上了小太監喜慶,便下令仗責。
太子應當是不會留在那裡的,他不需要看小太監挨打來取悅自己。太子爺想取悅自己的時候,都是回毓慶宮關起門來親自動手抽人鞭子的。然後呢?太子帶著大部隊浩浩蕩蕩走了。內務府來人打完板子之後,自然也不會給喜慶找個休息的地方,生怕得罪了太子。
喜慶爬到牆角的時候肯定還清醒著,他一定很著急,手中的差事還沒有辦完,自己卻好像快要昏過去了。他那個時候不覺得自己會病死,但藥送不出去,耽誤了差事,沒準就被內務府打死了。這時候,有人過來了,是一名身份尊貴的人。
“你這個小太監怎麼了?身體不適?”
“求求您……這瓶藥……給十一阿哥……”
那人拿起藥瓶,站了許久,確認喜慶已經燒到昏迷了之後,將藥瓶用布包起來,綁在了喜慶的腰上。然後,他帶走了那個代表著給貴人送東西的木盤,顯得那個藥瓶是喜慶的私有物。喜慶病死了也許還是一件好事,如果沒有病死,一個玩忽懈怠傷害皇子的罪名扣下來,隻怕是連個全屍都留不得。但一個小太監的生死,或者這個小太監昏迷前出現的幻覺,跟尊貴的皇阿哥又有什麼關係呢?
甚至,這個小太監根本沒看清那時出現在他麵前的人是誰。宮裡行走的出身大族的侍衛和伴讀,鞋子的款式跟皇阿哥穿的也差不了多少。
唯一的敗筆是某人貪心不足,延誤了十一阿哥的藥不說,還想將八貝勒拉下水,畫蛇添足地去撕了宮門物品進出的記錄,這才讓八爺發現了不對。
“宮門口的那個記錄,能查出來是誰撕的嗎?”雲雯突然問。
“從皇阿瑪的表現來看,不像是查到的樣子。”小八爺苦笑道,“要是查到彆人頭上,皇阿瑪是不會提太子的。最後是他老人家最不願意的太子背鍋,你看……”
“宮禁森嚴,竟然查不出來嗎?”
小八爺搖搖頭,道:“宮禁森嚴,那是對人來說的。你不知道西邊的送貨的小門都是進出什麼的,所以有這樣的印象。每天,宮裡這麼多的糞水,這麼多的菜蔬、肉、糧,都要從西邊進出。還有宮女們跟家人見麵,交換些衣物和銀兩,這些還是正常的,偷賣宮中物品的也是數不勝數。”
雲雯睜大了眼睛。
“冷宮的娘娘們的針線活,許多可憐人就靠這個活著;禦前隻泡過一遍的茶葉曬乾,在外頭能賣上高價;還有禦膳房吃剩下的雞骨架,上麵能刮下半隻雞的肉呢。逢年過節賞下去的金瓜子銀瓜子,都是沒有宮裡表記的,就是默認了可以讓奴才們拿去花用的。
“你看,這麼多物件進進出出,且尋常也沒人查這些。也就是送進去的是藥丸,敏感些,宮裡害怕毒藥,這才登記。但總歸這麼多瑣碎的見不得光的小玩意兒,登記的簿子上假話連篇,侍衛們看得也不牢。還能有個簿子,算不錯的了。宮禁森嚴,對人是森嚴,搜身森嚴,有表記的金銀器皿森嚴,但這進進出出的雜物登記簿……”
八貝勒搖搖頭,偌大的紫禁城,對於在其中長大的人來說,想找個漏洞出來真是分分鐘的事情。“侍衛十天一換,每日三班。中間隔了這麼久,那簿子經手的人超過了三百了,怎麼查?”
康熙都沒查出來,那是真沒人能查出來了。不過沒有證據,可疑的人選也就那麼幾個。八爺以上的都已經有了爵位,犯不著對著小十一做這麼喪儘天良的事情,沒有利益衝突。老八往下,九阿哥是十一阿哥的親哥哥,想排除異己也沒有先從天然同盟開始的,排了;十阿哥還在關禁閉呢,排了;往下數,老十一自己,嗯;再往下,十二十三十四。
然後阿哥們的年紀出現了一個斷檔。十五阿哥小羽毛,小八爺相信親弟弟七八歲的小腦瓜還沒有這麼陰暗,王氏生的十六阿哥剛開蒙。十七十八還在玩泥巴的年紀。
沒人了對吧,就那近來傳說中還比較受康熙寵愛的三個。
八貝勒現在是真希望不是他們仨中的誰,而是某個對宜妃恨得咬牙切齒的後宮女人。
“不說這個了,沒什麼意思。”八貝勒突然說,“我看他們從呱呱墜地牙牙學語到現在快娶妻的年紀。沒意思的,把他們想那麼陰暗沒意思的。”
小八爺都能夠猜到的懷疑對象,雲雯自然更加能猜到。她一向是有宅鬥宮鬥天賦的,也就是進了八貝勒府這個坑沒有施展才能的天地。如今八貝勒說話幾乎挑明了,八福晉又哪裡能不懂他的意思呢?“沒意思就不想了。”雲雯微笑著拉了八貝勒起來,在屋裡來回走動消食。
走了約莫三十來布,八貝勒打出幾個嗝,開始說第二件讓他堵心的事情。“皇阿瑪想把昆昆嫁去漠北。喀爾喀,劄薩克圖和碩親王,策妄紮布。”
和親話題,永遠是公主的親人朋友間最沉重的話題,然而聰明如八貝勒夫婦,都知道這事已經被康熙說了出來,就已經難以回轉了。“怎麼會這麼快?昆昆翻過年也才十三歲。那個策妄紮布多大?”
“當時多倫會盟的時候,爺十一歲,他七歲。”
“那就是比爺小四歲,比公主大兩歲,今年十四。”雲雯快速算完,小聲嘀咕,“年齡倒還匹配,就是不知道人怎麼樣。”
八爺努力在記憶中搜索著關於這位小親王的信息,然而越找越覺得未來妹夫不順眼:“冊封的時候,木木的,嬤嬤說一句,他跟一句,都七歲了,彆人的七歲都很機靈了。四姐姐這麼多次來信中隻提到他一回,說是見土謝圖部富了些,就派人去陰陽怪氣打秋風,被四姐姐幾句話給打發了。嗯,三征葛爾丹的時候,沒有在軍中看見他。他那個時候十三歲了吧,四姐夫十三歲的時候早就上戰場爭臉麵了。”
八貝勒概括下來,四個字:“不太聰明。”而且長相也一般,就是個大眾臉蒙古人長相。然後他就更加鬱悶了,差點憋出淚來:“我妹妹又漂亮又聰明,真是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