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十九歲的春天(1 / 2)

在吃了一頓全是科舉話題的烤鵝之後, 八貝勒跟彼得一世的尷尬就仿佛煙消雲散了,偶爾在舅舅家或者宴會或者教堂門口見麵的時候還能點個頭寒暄兩句。

嗯,讓小八爺摸著良心說話,他一個江湖人, 能跟彼得這種君王當朋友全托了這輩子投胎的福氣。

嗯, 隻要不提娶他妹妹, 彼得就是他這輩子交過的最牛逼的朋友。

而彼得本人真的挺識趣的, 不光沒在小八爺和康熙跟前再提起昆昆的婚事,也沒有暗戳戳搞事去聯絡老大或者太子。索額圖倒是通過傳教士請彼得吃飯, 他三回裡總會推掉兩回。事情傳到了康熙耳中, 老爺子就敲打了一下太子, 於是後麵索額圖也就不再來請了。從這點上說,正式退休在家的明珠可就顯得聰明多了。

不過康熙敲打了太子,說了“沙皇心思深沉,少與他往來,恐泄露軍機”這句話之後,四貝勒也謹慎了起來。老四總覺得皇阿瑪這句話能從乾清宮傳到各家貝勒府裡來, 是敲打同樣請了沙皇吃飯的他和老八。於是四大爺一腳從自家府邸出來轉進了隔壁小八爺家。

“雖然你舅母跟沙皇是表兄妹,但你也不好與他過於親密。一則沙皇之尊, 隻有與皇阿瑪論交情, 我們當皇子的與國外君主論交情, 難道是想找外援嗎?二則皇阿瑪所言確有其事,沙皇年紀輕輕大權在握,不是個簡單人物。”四大爺想了半天,到底給小八爺留麵子,沒把“你太實誠了玩不過他”這句話給說明白。

八貝勒點頭:“我都明白的。”

“你不明白。”四大爺氣得灌了一口茶,“我聽說昨天老九帶他逛街, 去了你三懷堂。”

小八爺有些無措:“讓沙皇見識大清醫學昌盛,這是皇阿瑪的意思。讓他去三懷堂有什麼問題嗎?”

“京裡沒有彆的老字號藥鋪了?”四貝勒斜了一眼,“老九是理藩院的差事,陪俄國使團逛街是他本分。你又做什麼跟人相談甚歡?顯擺你會俄語?”也許是因為昆昆那件事和烤鵝那頓飯,他跟八弟又熟絡了起來,因此說話格外不客氣。若是十四阿哥在這裡,就會發現這語氣跟教訓他的一模一樣。

不過八貝勒不是會炸毛的熊孩子,他能識彆誰是真心實意為他好,於是虛心接了下來。不過要論遺憾還是有的。“昨天與沙皇論了農商之間的關係。他想要在俄國大力設廠往外販賣,以此充盈國庫。其中也是給了我不少啟發。歐羅巴的民間工坊異常繁盛,也不見吃不起飯,真是奇哉怪也……若要從此斷了與他的聯係,弟弟心裡還真覺得可惜。”

“誰說不是呢。”四貝勒也跟著惆悵。一個跟康熙差不多級彆的君王,又比他們年長而經驗豐富,又難得願意與他們聊國政,那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康熙都未必樂意花時間跟不是太子的兒子深聊這種話題。

然而再怎麼不舍得,老四和老八都不得不放棄這麼個巨大的寶藏。活下來,才能提成長和抱負。仿佛就是在康熙三十八年的這個開年,他們對於“皇帝”這種存在對底下人的壓製,有了更加深刻的認知。

彼得發現新結交的兄弟對自己態度變淡的時候還挺意外的,尤其是他提出“以後我們多寫信啊”的時候被拒絕了。這確實讓沙皇有那麼一瞬間的生氣。“難道是我又冒犯了什麼奇怪的規矩嗎?四殿下比較嚴肅就算了,我以為八殿下不是這麼迂腐的人。”

小八爺隻能通過九阿哥胤禟偷偷地賠禮道歉。“兩國之間的書信往來,總有通外國的嫌疑。您隻能跟大清的皇帝和太子通信,皇子不通過皇帝給您寫信,是僭越的行為。”胤禟帶話的時候使了個壞。八貝勒的原話裡是“皇帝隻能跟皇帝通信”,老九把太子給帶上了,就是故意的。甚至他當著彼得的麵還要慫恿,就仗著彆人聽不懂俄語:“您給皇阿瑪寫信的時候千萬不要忘記問候太子的平安,這是一種禮儀。”

彼得正是腦子最靈光的年紀,稍微想了想就理解了這個避嫌的邏輯,不由嘖嘖稱奇。“你們清國人真是心思太細膩了。若是我的兒子得到波蘭國王的賞識,我會很欣慰……好吧,確實也會有點不舒服。我確實能夠理解這種感受,啊,你們這些清國人真是把皇帝伺候得太舒服了。”

然後聰明的彼得也發現了老九反複提起太子這個bug。實在是初出茅廬的九阿哥,眼中的惡意都不加掩飾的。清朝的王位爭奪不簡單啊,這些內斂的清國人底下的暗潮洶湧不比刀光劍影的歐洲弱。彼得心裡“咯噔”一下,不過他沒明說,也沒有對那句“在給皇帝的信中問候太子是禮儀”進行提問。

彼得不喜歡那個清朝的皇太子。雖然從表麵上挑不出什麼大毛病,但那種“不管我能不能乾,有沒有人比我能乾,我天生就是第一繼承人”的味兒太衝了,讓彼得想起他自己現年九歲的長子。

目中無人的傻瓜。世上怎麼真有人會相信“您乾得不好您也是皇帝,您乾得好那所有人都要感恩戴德”這種奉承話呢?從父皇死後就生活在死亡陰影裡的彼得,手上沾了哥哥姐姐的血,他再清楚不過自己的皇位是怎麼來的了。

乾得好才能壽終正寢,乾得不好就活該被弄死。這才是皇位的真相。

他要是有個像清朝八皇子這樣漂亮好人緣又聰明的備選繼承人,他第一時間把長子從皇太子的位置上擼下來讓他滾蛋。彼得冷漠地想。就皇位繼承這個問題上,他完全不覺得九歲的小朋友有什麼可以網開一麵的地方。他自己九歲的時候,已經在考慮大哥病死後自己要不要爭取沙皇之位了。

如果九年充足的營養和教育和豐富的人際交往都沒有讓一個人認清現實,那就說明他並不適合這個現實。

然而無論彼得對於長子有再多的不滿,他也不得不在現實麵前低頭——那是他唯一活下來的孩子。而即便他與保守派的愚蠢發妻再生多少孩子,都會被他們的母親給教養成同樣愚蠢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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