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二十歲的夏天(1 / 2)

其實“攔黃壩”不一定就是字麵上將黃河一刀切斷的鬼才工程, 它以一定的角度迎接河水的衝擊,引導黃河轉向,雖然同時也麵臨著複雜的水文、受力和泥沙沉澱問題。

後來乾隆朝的時候也修建過“攔黃壩”, 那就是一道經過慎重論證後修建的、更具有正麵意義的水利工程。

而董安國這道“攔黃壩”, 一開始在紙麵上, 並沒有太大問題。至少索黨的高層是通過了的。

董安國製定計劃的時候也有他的邏輯。

黃河攜帶泥沙量巨大,越是到了下遊, 就越發淤積河道,抬高河床, 形成危險的“地上河”。尤其是黃河不光光是禍害自個兒, 先是在遇到“京杭大運河”的時候禍害運河, 奪淮入海後是連著淮河的下遊一起禍禍。

水利最為敗壞的那些年,那是堵完黃河堵運河, 堵完運河堵淮河。被堵住的河水就瘋狂漫出、改道, 而原本水道周圍就麵臨著河水斷流。旱的旱死,澇的澇死,唯有“民不聊生”可以形容。

靳輔在任上的時候, 最大的功績是疏通了運河。八年時間修出一段漫長的與黃河平行的中運河, 解決了黃河和運河交叉的問題, 從此運河被黃河泥沙堵塞的時間周期被大大拉長了。水利是不可能徹底解決問題,從此高枕無憂的,如靳輔這樣能夠延長壽命, 就已經是足以載入史冊的功績了。

然而運河好了,淮河依舊沒好。黃河在與運河分道揚鑣之後就彙入了淮河的故道, 搶著淮河的下遊入海。這件事情大約發生在金代,距康熙朝已經五百多年了。

經過黃河泥沙幾百年的沉積,顯而易見地把淮河的出海口段給填平了。淤積的黃河水和淮河水無處可去, 便在淤塞的地方形成了洪澤湖,甚至去搶長江的水道入海。淮河與長江之間那還是有相當遠的距離的,中間水澤泛濫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淹多少富庶之地。

靳輔之前的想法,也是最保守的辦法,引導著黃河和淮河彙合後的水流繼續走淮河故道入海。地上河就地上河吧,把堤壩修得牢固一些,河道約束得窄一些,再引附近河流的清水也來,起到加大流速的作用,將儘可能多的泥沙衝進海裡去。

然而董安國作為索黨門人,怎麼能夠照著明黨舊人的靳輔辦事呢?新官上任三把火,這已經成地上河的舊河道,咱不要了。咱們挖一條新河道出來,再把黃河水引入新河道去入海。

這想法有錯嗎?

乍一聽也沒錯啊,規劃起來的新河道比中運河還短不少呢。當初靳輔不也是勞民傷財挖了一條中運河嗎?董安國挖一段新黃河怎麼了?

之前大家覺得沒怎麼,加上江南那片兒可以算是太子爺勢力最大的區域了,馬上錢財人力到位,就開始挖。

當然了,黃河要改道,也免不了是要修“攔黃壩”去變換水流的走向的。硬生生讓黃河改道的堤壩,那規模也是不小。

人工河和大堤壩,預算驚人。驚人的預算背後也伴隨著驚人的利益。但凡聽說過董安國這個計劃的人,都知道他肯定是得從裡頭貪一些出來的了。但想想董安國背後的人是太子,錢進了太子爺的口袋,等他登基了,不還是大清的嗎?再加上董安國是康熙爺自己提溜起來的,再再加上對於京城許多達官顯貴而言,隻要運河好好的,有足夠的糧食布匹、珠寶奇珍運到京城來,管他入海段怎麼受災呢。總之,在種種陰差陽錯的原因之下,這個讓千年河道一朝變遷的事兒,沒怎麼討論就被落實了。

但事實上,當那張粗糙的河道轉向圖懟到眼前的時候,就連對水利隻懂些皮毛的八貝勒都沉默了。

好家夥,黃河拐了兩個九十度的直角後才拐進新河道。更離譜的是,拐角的地方隻修了“攔黃壩”一座堤壩,附近沒有任何防止泥沙淤積的輔助措施。靳輔在中運河分流處設置的輔助性水閘可是以百計數的,就這還憂心天威不可阻擋。董安國這個……要不是藝高人膽大,要不就是門外漢。

事實證明,他是後者。

被緊急召入京城的水災區官員跪在乾清宮的地板上哭得稀裡嘩啦。這人雖隻是個縣令,卻是膽大嘴順的,開口就是猛料。

“治下出如此慘絕人寰之事,微臣萬死難辭其咎……微臣僅有的願望,就是請皇上撤除‘攔黃壩’,恢複黃河故道……新河乃人力所挑,河道狹窄,其淤積之速甚於故道,不過數月,水漲四尺有餘,況經年乎?”

“砰!”康熙將禦桌上的東西掃到地上。茶杯硯台發出讓人心顫的重響。八貝勒身體反射,縮了縮脖子。他第一次見康熙如此激烈地表示憤怒。皇帝爹相比正常人理智太多,平日裡還跟他們說生氣砸東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呢。當然,這樣子的敲打多是朝著太子去的,兄弟中也就太子爺不差錢。

扯遠了,總之能惹得康熙爺這麼失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董安國真是個人物。

“你們淮河下遊這麼多縣令、知府,都是死的不成?兩江總督呢?知道他不妥,也不跟朕彙報嗎?!”

那縣令給董安國上眼藥的水平真的挺高的:“當時數縣上報河道衙門,道是新河水位異動。然我等等了兩個月,才得到河道衙門的回複,說是正值春汛,水位上漲乃是正常之相,若是揪著此處不放,就是蓄意結黨,攻訐上官。臣等……臣等也不敢再言……”他說到這裡再次嚎啕起來,捶胸磕頭,涕泗滿襟。“微臣有罪,微臣愧對皇上,愧對治下的百姓啊!便是能全屍下葬,又有什麼顏麵去見列祖列宗啊!”

他把失察的過錯結結實實按在自己身上,隱隱默認了死罪。還把祖宗鬼神扯出來痛心疾首,這看在周圍人眼裡,就是這家夥雖然當時沒有製止董安國,但也算是個心裡有百姓的好官。不過話說回來,他一個小小的縣令,又不是皇帝下去打探情報的心腹,有什麼辦法有什麼名義去製止權勢滔天的河道總督呢?他的奏折要上遞給皇帝,都有可能被截胡吧?

這麼一想,最壞的,得為這件事負主要責任的還是他董安國。

康熙使了個眼神,讓乾清宮的太監將這縣令拖到外間去。這倒黴蛋也是慘極了,治下被泛濫的河水淹了個乾淨,河水茫茫,連想救災都不知道怎麼個救法。

“眾卿以為,董安國該如何處置?”康熙問,他已經從方才血壓上頭的狀態中恢複了過來,胸脯不再劇烈起伏了,但聲音中的壓迫力相較平時已經翻了兩翻。

顯然皇上是生氣了,但是索額圖卻不得不接招。他現在深深懷疑這名縣令是明珠的黨羽,就衝著他們從攔黃壩和新河道中截取的十萬兩銀子來的。那股子“我是心懷社稷的能臣”的味兒太衝了。

這才多少啊?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區區十萬兩,他們拿得很多嗎?就趁著水災的當口使勁攀咬呢?要是攀咬到太子身上可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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