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征服了葛爾丹之後, 大清逐漸進入到了太平年景。沒有了生死存亡的憂患,人口和經濟都開始增長,康乾盛世的繁華已經能夠隱約看到前兆。而與之同時拉開帷幕的,還有進入到一個新階段的奪嫡之爭。
十三阿哥胤祥在康熙四十年的暗潮中, 是一個活躍的角色。且不說他是如何揭穿了內務府中有被太子收買的嬤嬤一事, 又是如何借了直郡王的名頭把自己摘了出去,隻說以他如今在康熙爺跟前得寵的程度, 已經跟朝中的重臣和內廷的太監都打過照麵了, 就沒有落於下乘過。就連明珠都誇他將來是個人物。
不過明珠的大兒子性德跟九貝子一同在俄國邊境的買賣城負責開市事宜,隱退狀態的明珠找不到可以傾訴的對象,隻能逮了二兒子揆敘叨叨。
忙著印書忙得腳不沾地的納蘭揆敘:“是是是, 四爺不好惹,八爺是個人物, 十三爺也是個人物。這些個龍子鳳孫,有哪個不是個人物呢?阿瑪你說是吧?”
明珠:“個小兔崽子!”
家裡的老二太不識趣, 明珠隻能將“要起風了”這麼句裝逼話給咽回肚子裡。
京裡暗潮湧動, 卻是在外頭逍遙快活的八貝勒所不知情的。或者他也知道些許,但家裡有升級後的係統鎮宅, 任它什麼妖魔鬼怪,在絕對的高科技監控之下都要折戟沉沙,八貝勒也就能守好本心乾著他心目中為國為民的正事。不過日常行事更加小心, 凡吃的用的, 等上一分鐘讓係統掃描罷了。
包括京裡賞賜的嬤嬤們過來, 也是同樣的要接受係統的掃描監督。
結論就是沒有問題。
顧太監也來了濟南城,是八爺沒有想到的。但是這位是前頭明朝留下的太監中唯一得到順治、康熙兩朝重用的,自然有本事在身上。僅為人處世這一條,就著實厲害, 八貝勒之前覺得難啃的兩個濟南官場硬骨頭,也在顧太監的幫助下找到了他們的錯處,拿捏了他們,將最後一筆賑災銀子給派去了綠營兵丁的手裡。
這次賑災才算是畫上了句號。
一場恐怖的瘟疫,以混亂無序開始,以百姓稱頌結束。落到實處的賑災銀和賑災糧超過八成,這比例是大清從未有過的。查了幾個哄抬物價的奸商,判決也是讓人心服口服的。更難得的是,在官場上也沒有引起惡評。
若不是八爺這個皇帝親兒子在災區呆了半年,這般戰果如何能得呢?
九月裡的時候,康熙爺又收到了老八歡天喜地的來信:
山東病患清零了。他親自帶著當地的大夫深入鄉間,足跡遍布山東各個縣市,傳揚防範各類傳染病的種種要點,都沒有發現有新的病患。
不過返回直隸的景縣縣民中報告了幾例新的,應該是景縣的水源裡還有餘毒未消,他下個月準備回直隸查找疫情源頭,還請皇阿瑪準許雲雲。
康熙揮筆批了個“準”字。
時間到了農曆十月,北風起了。八貝勒的書信已經是從景縣發出的了。
“給皇阿瑪請安,景縣的病源已經找到,原是一口投了屍的水井。兒臣已經下令填埋水井,焚屍超度。河間府清點人口,病死、逃難未歸者超過六成,天子腳下尚且如此,實乃人間慘劇……時值入冬,痢疾不昌,直隸的病患皆已隔離,無散布趨勢……八福晉亦來了景縣,民心安定,一切安好……”
康熙再次咋舌老八和老八福晉的膽大,病死六成的瘟疫,當爹當媽的都敢往病源地湊,讓他這個當爺爺的忍不出心疼還沒出生的小孫兒了。自打大清入關以來,就沒有那個愛新覺羅家的子弟在額娘肚子裡吃過這般苦頭。
康熙爺連忙提筆寫信訓斥老八,直說他沒有照顧好福晉和兒子,讓女人孩子冒險,不是男子漢所為。不過這封訓斥信還沒有送出去,更新後的消息就送了進來。
“有白蓮教徒意圖在景縣傳揚‘天降大疫,乃前明遺誌’的歪理邪說,被景縣村民扭送了官府。”送來奏報的是河間府的知府和景縣的縣令,滿篇都是歌功頌德的言語:
首先感念皇上仁德,把百姓的性命放在心上,不把八爺這般神醫留在身邊照顧自己,反而是送了出來造福百姓,這是何等舍己為人的偉大,便是在明君裡都是前無古人的。
其次便是報喜兼邀功,兩名地方官說自個兒被皇上感動得一塌糊塗,在兢兢業業賑災的時候沒忘記給百姓們宣揚,受災的百姓因為朝廷而得以活命,前所未有地擁護大清的統治。
最後才小心翼翼地提到白蓮教。這些邪門歪道經常在大災後傳教,哄騙百姓,甚至有煽動著民亂的。偏偏又和民間信佛信道的老百姓混雜在一起,不好分辯。這次百姓沒有被哄騙去造反已經是一大喜事,這還自發地幫朝廷抓起反賊來了!民心所向,可見一斑。
康熙爺的情緒,從驚訝、喜悅,再到若有所思。這兩封報喜的折子沒怎麼提八爺在其中舉足輕重的作用,但康熙知道,漢民百姓對大清的態度有如此鮮明的轉變,老八夫婦才是其中的關鍵。
從前旱災、洪災,難道沒有大臣儘心儘力、深入險境地去救災嗎?也是有的,但那時候救災涉險的是臣子,說不好聽點,是皇家的奴才。且多是漢臣,漢民或許會感激,但更多的感激是落在那些個青天大老爺身上。或許還會有人覺得“果然隻有漢人才會心疼我們漢人”。而以皇家為代表的滿人,依舊是一個高高在上與他們分割開來的虛影。
但如今卻不同了,親身涉險,在隔離村中住了四個月,在百姓眼前展現著悲歡和辛勞的,是愛新覺羅家的子孫。不光是愛新覺羅家的男人,還有他柔弱的媳婦和尚在孕育中的孩子。
隔閡被打破,距離被拉近,可不是作作秀就可以的。是一連好幾個月都沒有在人前人後展現出半點驕矜的脾氣和不公正的言行,才能得到如此讓人心驚的愛戴。
康熙合上眼,臉上一派平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許久,他才從將要發出去的那疊信件奏疏中,找出斥責老八的那封,扔火盆裡燒了。
眼前仿佛又浮現出了那個孩子舉著那麵有些可笑的單薄的紫藤花旗,消失在細雨中的背影。
“可真不像是我們家的孩子。”
就算是錦衣玉食養出了一身氣度,就算是朝堂聽政磨練出了高屋建瓴的眼光,就算是走在外麵也有了嚇唬外臣的威嚴,但到底骨子裡有什麼東西是不一樣的。就仿佛,老八從不覺得他的性命比旁人的更加值錢。
這種感覺一直到老八站在他跟前的時候,也依舊清晰。
二十二歲的青年依舊沒有留胡須,光滑的臉頰和清爽的笑容,讓他看上去依舊是個翩翩少年郎的模樣。不過在外頭病了一場,到底是瘦了一圈,穿著去年的那身朝服更加清楚地感受到腰線寬了兩寸。
“回來了就好。”康熙爺笑著說,“讓內務府給你做身新的朝服。”貝勒朝服這種衣服,是自家府裡不能做的,隻有內務府才能做。
聽見老父親話語裡的關懷之意,判斷他現在是處於“慈父模式”而不是“帝王模式”,八貝勒也鬆了口氣:“兒臣拖延了許久才回京,還請皇阿瑪不要怪罪兒臣。”
五月走的,十一月才回來,整整半年還有多。當然了,他去禁煙那年也是大半年在外頭跑,然而那時候是一路跑到了廣州,路途遙遠自然不必說什麼,今年是跑山東,就在直隸隔壁,按理說一個月來回都是能做到的,也斷斷續續拖了半年之久,自然要先告一聲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