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是他衝進了疫區,病在了裡頭,為了防止傳染,隻能一心呆在裡麵,一邊給彆人看病,一邊自己養病。好不容易病養好了,疫情也控製住了,福晉懷孕了。那怎麼辦?隻能等福晉坐穩了胎再考慮挪動了。福晉是為了給他侍疾而來冒險的,如今他病好了,就丟下懷孕的老婆一個人在疫病尚未根除的山東,自個兒回京享福,沒有這樣做男人的。於是八貝勒就一邊繼續為根除這波痢疾努力,一邊照顧著孕早期的雲雯。
終於八貝勒府的第一個孩子在肚子裡呆滿三個月了,他們就一會兒坐船一會兒坐車地往回趕,偏偏雲雯的孕期反應又上來了,有時候坐船的時候吐,有時候坐車的時候吐。這時八貝勒心裡福晉是最受苦的,每逢她有不好的,就就近挑個風景好的地界兒,休養兩日。再然後,就進了瘟疫的源頭景縣了。
看著滿目荒涼,隻半死不活地長著些許番薯的田地,雲雯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得了,這下也沒有心情繼續看山遊水了,繼續乾活吧。就在鄉間粗茶淡飯過了半個月,剛剛安撫住了受到嚴重傷害的當地老百姓們,第一場雪落了下來,道路封死了。
一百步走了九十九步,這最後一步了,自然不好讓百姓們第一時間來幫他們鏟雪開路,他們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重建被雪壓垮的房屋,以及將田地上的雪翻到泥土下去凍死蟲卵。瑞雪兆豐年,不好浪費。景縣已經損失了大量人口,勞動力尤為緊張。僅有的這點人力,還是要為第二年的日子打算的。
於是這一耽擱,又是十天的時間過去了。再接下來,就是撞上門來的白蓮教徒的事兒了。這時候雲雯的肚子鼓起來了,懷孕的事情已經瞞不住了,村民陸續送了雞蛋、麵條來,縣衙知府也是熱情挽留。推拒又是一番口舌。
一路磕磕絆絆,回到京城的時候都已經是隆冬時節了。再一個月可就要過年了。
還好康熙沒有因為他晚歸這件事兒責怪他。“你辛苦了,一路坎坷,朕都知道,不怪你。”
老爺子的態度好到讓八貝勒都有些詫異了。本朝采取的是宗室留京不外封的政策,就是防止皇家的爺們在外麵組織起自己的勢力,威脅中央的統治,他是皇子,作為宗室近支滯留在外,遇到小心眼的皇帝,那是已經犯了忌諱的。他本來以為就算老爺子不追究,斥責幾句也該是有的,沒想到皇帝輕飄飄地揭過去了,倒是讓他心裡沒底。
上次康熙爺對他這麼和藹,還是他剛成年那陣子吧。
八爺皺了皺眉,他是聽小係統說這一年京中十分的熱鬨,然而他可不想讓皇帝爹的怒氣和陰晴不定落到自個兒頭上來。“兒臣自個兒知道理虧,比起之前禁煙那次的失當還要多些。皇阿瑪若是要罰,還請明示,也免得兒臣心裡提心吊膽的。”
康熙爺原本還在感歎老八為民能做到那般舍身的地步,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豪傑心性,轉而就聽見這麼一番話,忍不住失笑:“照你這麼說,朕不狠狠罰你一頓,反而是說不過去了?”
“呃,要是皇阿瑪不生氣,也可以不罰特彆狠。若是太狠了,要被將來出生的孩子恥笑。”
“這又是說的什麼渾話。”康熙指著他說,“便是孩子恥笑你,也是隨了你這沒心沒肺的樣子。”看上去康熙爺是真的不生氣,也沒介意。
八貝勒鬆了一口氣,又給老爺子請了一回平安脈,將這一遭請罪給揭了過去。後頭就是請賞了。
“兒臣隻要不被罰就成了,自打被皇阿瑪封了貝勒,生活上開銷儘夠了。但兒臣自個兒不缺,還是得替旁人求一求的。此次瘟疫凶險,軍隊和衙門雙管齊下,也延綿半年方才結束,染病百姓死傷慘重,而太醫大夫們親身赴險,亦有損傷。”他說到這裡的時候語氣變得沉重,“此番共有醫者一十二人,亡於景縣大疫。兒臣鬥膽,為其請封,同陣亡士兵之例。”
說到這裡,八貝勒掀開朝服的前擺跪下,後背挺得筆直。本來他來見康熙,穿常服也是可以的,因為要請這道恩賞,才特意穿了不合身的朝服,以示莊重。
他表現得嚴肅,康熙也受到感染,從禦座上站起來,換步來到跪著的兒子跟前,彎下腰去拉他的手。“起、起來,好孩子,你對底下人這番心思,沒有枉費他們跟隨你一場。朕準了,追封他們為正六品禦醫,賜‘救疫有功’牌匾,蔭一子。”
八貝勒這才慢慢紅了眼眶,他抬起袖子擦擦眼眶裡快憋不住的眼淚:“兒臣代他們謝皇上隆恩。”他站起來,眼淚還在往下流,剛剛擦了,卻好像起了反效果,反而讓淚水流得更加順暢了。
邊上的梁九功見了,連忙送了帕子和熱水過來。八貝勒用熱毛巾狠狠按了按眼睛,才慢慢平複下情緒。“讓皇阿瑪見笑了。”
康熙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沒說什麼。老爺子沒有回到大書桌後麵的禦座上去,而是跟兒子並排坐在刺繡繁複的明黃色的暖炕上。如此家常的位次,也是八貝勒此前從未見過的。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屋內,放眼望去除了宮女太監,就隻有一個記載皇帝起居注的官員,也就接受了皇帝爹難得的親近。
還好沒有什麼索黨啊大千歲黨之類的人在這裡,不然還不知道要被傳成什麼樣子呢?也沒有小心眼的那幾個兄弟,真是太好了。
“你替他們求了賞,你自個兒呢?真的不要?”康熙爺有意扯開話題,免得老大一個兒子又感傷起死在瘟疫中的那些人,“你福晉也不要嗎?”
老八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兒臣的福晉也不缺什麼,您不要怪罪她魯莽便好了。但她肚子裡那個,兒臣確實有想求的。”
“哦?”康熙了然地看著他,取笑道,“這還沒生出來呢,就想著封世子了?萬一是個小格格怎麼辦?”
八貝勒漲紅了臉:“封世子不著急,早晚該是雲雯的孩子的。”
“那你求什麼?”
“額,皇阿瑪。”八貝勒臉上露出一個有些討好的笑,“兒臣覺得這個孩子來得有福氣,景縣的百姓自個兒遭了災,還要替他祈福,沒辜負兒臣辛苦了這場,好歹掙了個他回來,便比什麼賞賜都要值得了。”
康熙捋著胡須,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兒子的臉,大約還是在猜測這小子兜著圈子想說什麼。“朕早就說過了,你治病救人攢下的功德不少,肯定會有孩子的。這不正應了朕的話嗎?”
“確實如皇阿瑪所說,所以兒臣……額,覺得景縣於這孩子來說,著實是有緣分……然後呢,兒臣尋思著自家侄兒當中,應該還沒有叫‘弘景’的吧?”
康熙爺:“繞了半天就為了這?”
“額,對!”
謎底揭曉,相比於老八兜的圈子來說,太平庸了。“朕當什麼?你自個兒的兒子,愛叫‘弘景’就叫‘弘景’。做多朕做個臉麵,賞名字下去。還有嗎?”
“那這個名字我們家可預訂了,後頭再有侄兒,可不許重名。”
康熙爺徹底無語了,他現在孫子還沒有到後來上百的地步,他所挑選的“日”字旁的字又是相當多的,哪裡覺得會有重名?“沒事兒就快滾吧,你福晉還等著你去長春宮接她呢。”
八貝勒一躬身,愉快地準備開滾。
就聽見被吊胃口吊不爽的皇帝爹在他身後幽幽地說:“萬一生個小格格怎麼辦?”
“生個小格格也叫‘景’!”八貝勒理直氣壯地說,“就跟她兄弟們一樣從‘日’字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