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問話的明明是老八, 但是三貝勒像是自己被皇帝的死亡射線所注視著,身體已經開始微微發顫。而同樣的壓力和狀況,也出現在好幾個皇阿哥身上。十爺想要開口替他八哥申辯幾句, 被後麵的十三阿哥給戳了一下。十阿哥就這麼一猶豫,八貝勒就已經開始對答了, 且是聲音顫抖的那種:
“我……故意不救被毒的大嫂?”這個疑問的語氣中充滿了三觀被震碎的不可置信, 八貝勒再抬頭的時候, 眼眶已經紅了,“這不是我第一次摸被毒之人的脈,這不是他赫舍裡第一次下毒!皇阿瑪!上一次!兒臣做了整整一個月的噩夢!我一直記到了現在!!”
兄弟們都震驚了, 愣愣地看著老八。不是因為老八話裡透出來的信息,而是在萬歲爺如此冷酷的高壓下,八貝勒的音量居然還能越抬越高。雖然皇阿瑪這話問得確實又誅心又過分吧, 但是當麵頂起來, 這這這……
三貝勒背也不直了, 一副準備等狂風暴雨來臨時自保的防衛姿態。四貝勒和五貝勒已經動了腳趾,隨時準備著求情。而跪在老八周圍的幾個, 老七、老十二,已經準備去捂老八的嘴了。但是無論是老七還是老十二, 都沒有八爺的上半身挺拔, 更沒有能拉動八貝勒的臂力。所以八貝勒的應答還在繼續, 他紅著眼,直著背,音量雖然已經恢複了正常,甚至比平時更輕一些,但他的話,卻像一顆顆落入沉湖的頑石。
“皇阿瑪現在問我, 我是不是……故意不救被毒的大嫂?”他沒有眨眼,兩道淚水卻是沿著臉頰滑落,“您再問一遍吧,皇阿瑪,兒臣好像是聽錯了。您再問一遍,兒臣就回答……”說到最後,聲音已經輕到聽不見,但他全程都沒有將和康熙對視的視線移動半分。
天家父子倆對視著,像是一種無聲的比拚。最後,是康熙先將視線移開了。龍靴踩著沉重的步伐,跨入了乾清宮的宮門。
“公主婚宴投毒案,係心懷不軌的前明餘孽所為,主犯從犯共七人,將於明日午時淩遲處死。索額圖已於前些日子死於宗人府中,勿要再提。”
日升日落,月圓月缺。就像冬天將秋天拋在了後麵一般,眾人也很默契地將這樁投毒案拋在了話題之外。至少在公開場合,是再沒有人提起這樁案件與皇子們之間可能的關係了。反正在場麵上,都是前明餘孽在作惡。至於為什麼前明餘孽隻投毒了直郡王、三貝勒、四貝勒、八貝勒,單單把中間的五貝勒、七貝勒給漏了過去,那就隻有前明的列祖列宗知道了。
隻有直郡王還抓著這件事不放。大福晉到底沒有撐到這一年的冬天,或者說,自打中毒那一天開始,她就沒能從床上起來。雖然意識清醒,但肌肉卻使不上勁兒。八貝勒的那一縷真氣能夠保護了她的心肌,不至於因為心肌罷工而當場斃命,但是外周的肌肉卻是沒法救的。
於是大福晉在最後的一個月裡安排好的兩個女兒的嫁妝,拉著兩個兒子千叮嚀萬囑咐,最後隨著病情的進展,呼吸相關的肌肉比心肌更早停止了工作。
直郡王幾乎發瘋,一度試圖抱著大福晉的屍體去叩閽。最後是老三、老四、老五,加上雅爾江阿、富春等幾個宗室堂弟把老大給攔了下來。直郡王就抱著大福晉的屍體,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抽動:“我不服,我真的不服!他要我們死,我福晉死了,他還穩坐毓慶宮的太子寶座,憑什麼?!憑什麼啊!”
論起關係來,早就跟直郡王保持距離的親弟弟們,遠不如雅爾江阿、富春這樣的堂弟跟直郡王走得近。尤其雅爾江阿這個新繼位沒多久的簡親王,簡直是老大的親弟弟。此時他就趴在老大耳邊痛哭道:“大哥,你清醒一點吧。是前明餘孽投的毒,索額圖也早就死了,太子在宮裡出不來,不是他。”
“不是他,那是誰?”直郡王臉上的肌肉不抽了,變成了一種冰冷的麻木和冷笑,“真是爺的哪個好弟弟?”
他小心翼翼地把大福晉的屍體放到白綢環繞的床板上,撫摸著屍體的臉龐,又落下幾滴淚來。然後他才直起身體,越過弟弟們朝門的方向走。八貝勒頭頂戴白,坐在最靠近門口的一張椅子上。
直郡王就在八貝勒跟前停了停。“老八,你說,爺的哪個好弟弟,有這樣的能耐?”
八貝勒抬了抬眼,同樣是一臉麻木。還沒等他說話,直郡王就“哈哈”了兩聲,自顧自地踏步往外走去,“不是他?真當人都是傻子呢。”
不過直郡王沒有像大家所擔心的那樣不管不顧跑外麵大吼,也沒有直接衝進宮去找太子抵命。大福晉留下的四個孩子把他給勸了回來。即便直郡王堅稱大福晉是因太子投毒而死,是個人都已經知道了,但隻要沒真的鬨到場麵上,人人都想壓住這塊遮羞布。
已經被推到風口浪尖上的幾個皇子,都在加強府中的防備,各府拔除的釘子隔三差五就有被報到內務府的。即便是沒有被投毒的皇子,也杯弓蛇影起來,人人都想自保。皇子們想自保,自然有人投效。幾乎是眨眼間,在直郡王和太子為首的兩大派彆之外,各個皇子的勢力也都擺到了明麵上。
但誰也不知道這樣的事態發展,會引來乾清宮什麼樣的反應。於是無論是皇子們自己,還是朝中官員們,一個個堵起嘴來不談論有關皇子的半個字,仿佛這樣就能阻止火山噴發的到來。其實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