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八福晉扭過頭,準備挺過下一波劇烈的疼痛。而想象中的痛感並沒有到來,反而有減輕的趨勢。她睜開眼,看到了丈夫收針的動作。“我用針灸減輕你的痛覺……莫要這樣看我,這招也是最近幾年剛學的,並不是生景君那時不給你用。”
雲雯收回了視線,她依舊是疼的,然疼痛也有等級之分,方才是要墜入閻羅地獄的疼,眼下卻是人間門的疼痛了。
宮開三指半,四指,四指半……
產程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屋裡的每個人都滿頭大汗,最後不得不在隔壁屋擺了兩盆冰來降暑。而此時的小景君,正像個小門神似的守在正院門口。與她對峙的,正是借住府上的十五阿哥。
“八嫂生產,有沒有我能做的?去外頭抓個大夫,或者抓個什麼藥?”小十五想要幫哥哥嫂嫂做點什麼,然落到實操層麵,他真不知道該乾什麼?
“額娘有阿瑪。”小景君奶聲奶氣地說,“阿瑪比什麼大夫都厲害。”
“是……是這樣的。”十五阿哥撓撓頭發,“要不,我陪你玩一會兒吧。這會兒你阿瑪額娘看顧不上你,要是你貪玩偷跑出去就壞事了。”
景君格格撓了撓臉。她想說偷跑出去走丟,鬨得滿大清都知道的不是十五叔你嗎,不過良好的教養讓她沒有去戳破叔叔可憐的自尊心。“那好吧,我們去樹蔭下擺個棋。”
景君上輩子為了進宮,還是苦練過一段時間門的才藝的,其中她的棋下得最好,勝於歌舞書畫。不過顯然老皇帝並不能欣賞這一點,反而更偏愛於好身段好歌喉的妃嬪。若非老皇帝死得早,她還有多過一段苦日子呢。景君原以為自己執起棋子便會引發種種不好的回憶,意外的是並沒有。她好像真的渡過去了心裡那道劫。樹蔭下的石桌上兩個藤罐,黑子就是平平無奇的黑子,白子就是平平無奇的白子。
景君一邊享受著自己的思緒,一邊注意著產房那頭的動靜,就連拿棋子的動作都顯得心不在焉。
開局不到三十個子就被小侄女圍殺了一片的十五阿哥心裡拚命在喊救命:他就沒擅長過這些文人墨客的玩意兒!
最後,是產房裡嬰兒的啼哭聲拯救了小十五當叔叔的尊嚴。“生了生了。”十五阿哥發自內心地欣喜道,同時伸手將石桌上慘不忍睹的對局給攪亂。
而一個二等丫鬟也出來傳話。“福晉生了個小阿哥,母子平安。八爺說,這麼熱的天在屋裡等消息便罷了,偏十五爺和格格是有心的,非要等到消息不可。如今小阿哥已經呱呱落地,兩位主子就先回吧。等一個時辰後裡麵清理好了,再讓兩位主子看新生兒。”
小十五搓著手:“真好呀,真好呀,生了個阿哥。”然後他的目光就掃到了石桌上散亂的棋子。即便已經被抹亂了,但鮮明差距的黑白子數目依舊昭示著他的慘敗。十五阿哥吞了口唾沫:“是不是啊,大侄女?”
景君露出一個八顆牙齒的燦爛笑容:“當然,是個弟弟,真的太好了。”
差不多一個時辰後,太陽已經偏西。可是盛夏的北京城,空氣中依舊隨處飄蕩著燥熱的因子,無論白天黑夜。產房裡的八福晉正在熟睡,她枕頭邊有一個黃色的繈褓,與宗室腰間門所係的黃帶子是一個顏色,昭顯了這個孩子尊貴的身份。
產房外間門放了三個冰盆,涼氣穿過兩個房間門之間門的小門,又繞過屏風,抵達八福晉的床上,已經隻有細微的涼意了。於是八福晉睡得很安穩。雲雯不知道,等她坐完這個月子出來,外頭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