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響雷了, 悶悶的,從烏壓壓的雲層傳來。在書房給康熙寫請安折子的八貝勒抬起來,覺得悶熱的夏季的空氣裡, 多了幾分潮氣。
他放下狼毫小筆,起身多點亮了兩盞燈,就這點兒時間, 外麵已經響起了豆大的雨點砸在竹葉上的聲音。
“主子,讓奴才來做就可以了。”隻有周平順敢出聲提出異議。
八貝勒擺擺手:“我這是給自己順思路呢。”
如今這局勢, 到底像是頭頂上有一片似有似無的陰雲似的,雲雯也好,景君也好, 都懷有隱隱的不安。這種不安與八貝勒賦閒在家也沒有太大關係,各個兄弟連帶著他們的妻妾子女, 大約也都能感受到。
而到了現實世界的陰雲遮天蔽日的時候,往往就能把人心中的陰雲勾引出來。
八貝勒在心中呼喚了小係統:“你說,廢太子是今年的北巡途中?因胤祄病死為導火索而引發?”
自打喇嘛構陷事件之後, 八貝勒知道與太子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 因此對康熙朝廢太子之事前所未有地關切了起來。
設計“五台山誘拐騷亂”之前, 他就將兩次廢太子的記載看了又看,可惜的是,無論史書還是原主的記憶都沒能提供給他什麼有效信息。仿佛就是原本的十八阿哥, 如今的十九阿哥, 現年八歲的胤祄病死在草原上,太子表現得漠不關心, 由此引發了康熙爺暴怒,聯想起太子之前諸多不好,終於廢了太子。
“我原本還在糾結如何在幾百裡外救下小十九的事兒, 總不能為了扳倒太子,放他一個孩子去死。且我覺得胤祄之死隻是一個導火索,根子還在太子和皇帝身上。”
然而——
“今年夏天皇帝確實帶著人北巡了,但隊伍中沒有小十九啊。”
嗯,這個問題他們也討論了多次了。麵對蝴蝶效應,係統也沒有什麼先知優勢哇。
“應該就是這幾天了吧,是依舊會在北巡途中廢太子嗎?還是說會推到今年冬天?亦或者明年?”
甚至,命運就此改變,太子不會被廢?
外頭的雨好像下得小一些了。八貝勒跟係統商量未果,隻能踏著沉重的步伐回到紫檀木座椅中,將寫到一半的請安折子寫完。
他的長子後天滿月,目測皇阿瑪屆時趕不回來。但他請了留京的兄弟們來家裡小聚,是得彙報一聲的,若北邊沒出廢太子這樣的大事,康熙爺肯定會記得賞一份禮的。
再就是他覺得今年夏天雨水有些多,河工漕運上該早做準備,防備著決堤和翻船。然他如今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隻能淺淺談一句“大雨淹了他好些藥材”,再加上“希望圍場沒有下雨”、“願皇阿瑪保重身體”雲雲。
將折子拿起來自查了一遍,覺得沒有錯彆字了。八貝勒才放下紙筆,抬頭問跑腿回來,衣服下擺濕漉漉的小廝。
“福晉如何?大阿哥如何?”
小廝答道:“天氣不好,福晉在屋裡放了些香鬆木,帶著大阿哥睡覺呢。”
“景君可上完課了?”
“大格格一柱香前就已經下學了,因主子在忙,所以先沿著抄手遊廊回去了。”
“胥師傅呢?”
“胥師傅還在書房看書,可要請他過來?”小廝很機靈地討好道。
“請吧,我問問景君的學業。周公公親自去,恭敬些。”八貝勒吩咐完,又指了指跑了好幾處地方的小廝,“你去隔壁烘衣服,再向你師傅討碗紅糖水喝,等身上乾了再來當差。”
小廝千恩萬謝的奉命摸魚去了,而不一會兒,胥師傅也跟著周平順一起,一前一後撐著兩把傘來了。
油紙傘收攏的的時候落下一長串連綿的水線。
這位胥師傅也是可憐人,他原本叫胥民歆的,祖上也出過好幾位清廉的高官,家族名聲在四川當地頗為不錯。然而清軍入關的時候,太爺爺輩的兩位官員殉國死了,然後家族快速衰落。藩之亂時他們這些有前朝背景的家族又被噶了一遍。
等到胥民歆長起來,好不容易他是個讀書種子,好不容易他有科舉的資格(代不許科舉,到他這裡第四代),結果被人舉報說他的名字跟“明心”同音,是心懷前朝。
當年還年輕的小胥同學直接跳起來指著對方鼻子罵他沒文化。“以言德於民,民歆而德之。”是春秋時左丘明著的《國語》中的話。
然而年輕氣盛有什麼用呢?還不是被官府打了一頓,勒令改名。能夠保留秀才功名,已經是親朋奔走相救的結果了。
然那一頓打到底落下了病根,右手折了兩根手指,是遭了小人黑手。送去醫館的時候已經壞死了,隻能截去,從此隻能用左手寫字。更糟糕的是,身有殘疾,不能為官。
他倒是憋著一口氣用左手考上了舉人,但隨即因為右手的殘疾而被取消了舉人資格。連候缺去個偏遠地方當縣令都不能了。
如此蹉跎經年,如今才十七歲,就已經有了半頭白發。
不過胥指到底是聰明的,褪去年少輕狂,蟄伏起來,抓住機會送了當年的仇人一份砍頭抄家大禮包。然後他就憑著文采在老同學之間活動,總有文人憐憫他的遭遇,給他一份工作的。
今年八爺府大格格滿六歲,正式麵向社會招收各科老師,胥指就主動敲門遞了自己的履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