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駕的大部隊已經離開草原, 踏上了官道。這條路是為了每年的北巡而特意修建的,所以路上都鋪了粘合的碎沙,有些地方甚至是鋪青石的, 走起來相當寬敞穩當, 而人馬路過揚起的塵埃也相對較小。
八貝勒騎著馬走在隊伍靠後的位置。今天輪到他押後, 老四押前。而再在他後麵不遠處, 就是後勤輜重部隊了。挽馬們安靜地拉著一輛輛板車,而其中一輛車特彆顯眼,因為上麵是木頭搭出的牢籠,身上依舊是黃衣的廢太子胤礽就被鐵鏈綁在籠子裡。
同樣被囚禁的老十三是被鎖在一輛馬車裡的,而太子則在眾目睽睽下受辱。按照直郡王在康熙麵前的說法,“皇上下令給胤礽手腳頸部皆加鎖鏈, 馬車中無法安置, 隻能移往板車”。不管康熙信不信, 反正八貝勒隻相信直郡王對廢太子的仇恨。
今天天氣是放晴了, 可前些日子可是在下小雨的啊。看看太子身上衣服褪色不一的痕跡, 顯然在雨裡淋了乾, 乾了又淋。他現在還沒病倒,已經是在耗著前麵嚼金飲玉養下的元氣了。這一路折磨下來,不死也要折損陽壽。
也難怪昨天老四押後,結束護衛任務後就去皇帝跟前旁敲側擊, 能不能給廢太子改善一下條件。當然以四大爺的謹慎,他是沒有明說的,但若他見了廢太子慘狀, 什麼都不說,萬一康熙和胤礽這對父子後麵又和好了,難免要記他一筆見死不救、冷酷無情, 甚至狼子野心。
不過昨天康熙像是沒接到暗示似的,一副不願意再提起廢太子的樣子,所以今天的太子依舊被鎖在牢籠裡吹西北風。若不是這幾天陰雲密布,一路的太陽照下來,能把他細皮嫩肉的臉上曬脫一層皮。饒是覺得太子有諸多不是,八貝勒都有些唏噓。他不是覺得太子不應該受罰,這些年,太子的門人在各地斂財,鬨得家破人亡的百姓也不在少數,若論起罪孽因果,八爺覺得太子坐個牢車半點不冤枉。但問題是,太子坐牢車,可不是因為他的勢力對百姓犯下的罪孽,而是源於權貴之間的鬥爭,這就令人齒冷了。
直郡王一心想要將“廢太子謀逆”一案坐實,即便他知道這很可能是捕風捉影的事兒。而直郡王仇恨太子的真正原因,是“太子派索額圖意圖毒殺諸皇子,誤殺了大福晉”,而這個真正的、猖狂的、板上釘釘的罪行,卻無法給太子定罪,隻有莫須有的“謀逆”能。這怎麼就不是一種諷刺呢。
心裡想著事情,八貝勒難免走神,走神的時候,他手中的韁繩難免鬆了鬆,於是“紅鯉”的速度就變慢,緩緩往隊伍後麵退去。看著快要出中軍的範圍了。
“老八,你有事兒?”直郡王喝道。
八貝勒驚醒,看向疲憊中帶著興奮的直郡王。直郡王也坐在馬上,幾十個親信一並騎著馬在他身後,試圖把牢車給遮擋起來。但隊伍龐大,行進途中彼此拉開成長長的車流,並不像紮營的時候那樣密不透風。至少,從八貝勒現在的視角來看,牢車裡的那抹黃色還是非常的顯眼,而裝著十三阿哥的棕黑色馬車,也一清二楚。
“老八,你有事兒?”直郡王又重複了一遍,臉上顯露出一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八爺走的這輩子,與原主很不一樣。原主八麵玲瓏,又覬覦著直郡王手中的勢力,一直表現得與直郡王一派很要好的樣子,因此到了原本的時間線一廢太子時,直郡王是把原主當自己人的,甚至在知道自己繼位無望的情況下極力支持原主奪嫡。但這輩子,小八跟直郡王的理念分歧是擺在明麵上的。如今直郡王腳踩政敵,手握兵權,可以說是離他夢寐以求的太子之位最近的時候了,而老八和老四突然從京城過來分他的禁衛權柄,他心裡對老八,警惕和不爽更多一些。
大約是直郡王也意識到了,太子已經倒了,兄弟們都有上位當新太子的希望了。那哪怕從前再怎麼是“敵對太子統一戰線”的盟友,如今都成了競爭對手。
八貝勒回了直郡王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今天我押後,巡視到中軍隊尾,沒有問題吧?”
“沒有,哈,沒有。”直郡王搖頭晃腦,語氣調侃中帶著警告,“八弟好好巡視。隻是這後麵半截,就不歸八弟管了。”
老大嚴防死守,八爺覺得好像確實找不出任何可以鑽的空子。可惜了,他還想偷偷瞧一眼老十三身體怎麼樣的,還有代號“黑豹”的佟有福,自打跟進去自願照顧十三爺後也再沒了消息。雖然從名冊上看人是在的,也沒有什麼直郡王打殺了十三身邊人的傳聞,但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八爺難免在心中掛念。
他正無奈調轉馬頭,就聽見後麵輜重隊伍中,響起了一聲喧嘩,因為遙遠而聽不真切。不過確實是異常的響動,所以八爺停住了動作,繼續朝著後方張望。
“大哥,什麼聲音?是弟弟不能看的嗎?”其實,八爺這麼說是有些越界了的。因他的管轄隻在康熙所處的中軍的衛戍,而隊伍前頭的先鋒營,自有先鋒營的皇帝親信帶領,後麵的後勤輜重罪犯,是直郡王的管理範圍。但他操心著自己人,所以多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