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城把盒子打開,裡麵放了三百塊錢,還有一個玉佩,水頭不算好,不過這是戚玉秀留給女兒的,王一城把銀鏡也放了進去,給盒子鎖上,又重新放回了房梁,房梁四周都固定著木頭塊子,根本看不出來這個是一個盒子。
他給房頂糊著的報紙粘好,一切恢複正常,這才起身出去上茅房。
不過這來到院子裡才看到,各房都燃著蠟燭,沒睡呢。
一看就曉得,是為了臨時工的事兒,王一城聳聳肩,不感興趣的去廁所。等他出來倒是正好遇到了田巧花,田巧花帶著笑意,說:“你乾啥?懶人屎尿多。”
王一城摸摸鼻子,說:“您真是話多。”
話音剛落,就看到幾房都出來人了,哎呦,真是急切啊。
田巧花一看就忍不住罵人:“你們一個個是燒的是吧?這也不看看自己是啥家庭,這就點著蠟燭點這麼長時間?有你們這麼浪費的嗎?我這邊趕著節省,你們趕著浪費是吧?你們著急等我,摸黑兒等我也一樣啊。乾啥要點蠟燭?一個個敗家玩意兒,我真是不罵你們這些兔崽子,你們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幾個兄弟都被噴了。
田巧花深深感歎,這幾個兔崽子怎麼就沒有一個學道自己的精髓呢?一個個都隻知道浪費,一點也不知道節省。
真是氣人。
她說:“都跟我進屋。”
兄弟幾個一個個耷拉著腦袋跟著進門,王一城靠在門上,倒是不像三個哥哥那副窩囊相。
田巧花又瞪了幾人一眼,說:“玻璃廠招臨時工,少安給爭取到了三個名額,他媳婦兒自己占一個,剩下兩個,你大舅媽娘家那邊給了一個,另外一個決定給咱家。”
幾兄弟立刻喜出望外。
田巧花:“一個月十塊錢,說是乾三個月,乾到年前,管一頓午飯,不包住。”
王一海立刻急切說:“咱們距離鎮裡也不遠。早晚來回走不耽誤事兒的。”
他眼巴巴的看著田巧花,想要得到這個名額。
田巧花:“這一次這個名額就給老大。”
王一山瞬間狂喜,王一海和王一林倒是一下子耷拉下腦袋。
田巧花自然知道大家都想得到這個名額,哦不,小五子不想。
她說:“這一次人家說了,最好是要熟練工,老二老三你們不是熟練工,所以就還是老大去。他以前去過的,不是生手兒。不過我也不是那偏心眼的,下一次就輪到老二,再下一次輪到老三。你們也曉得,玻璃廠的臨時工幾乎每年都有,我現在說好了,就不會反悔,你們幾兄弟輪著來。老大你乾三個月就是三十塊錢,你往家裡交二十五,剩下五塊錢做你們那一房的私房。我這個決定厚道吧?我告訴你,你們彆總是背地裡嘀咕我摳門,你們出去問問,誰家沒分家不得上交收入,也就是我,還給你們留著私房錢的口子。”
王一山激動的點頭,他們想攢點私房錢太難太難了,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啊。
王一海和王一林羨慕的看著大哥,可是又沒什麼法子,自然老娘說什麼是什麼,好在這話撂在這裡,他們倒是放心幾分,也有了幾分期盼。老娘說話還是算話的。
田巧花繼續說:“其實這一次少安本來是想要小五子的,小五子不去,你們都該感謝弟弟。”
這養孩子多了啊,田巧花也曉得該是如何團結幾個兒子了。
王一林疑惑:“小五子也是生手啊。”
田巧花:“小五子會說話會哄人,不是新手兒也能很快融入,你能行嗎?”
王一林果斷:“我不行。”
彆看小五子在家裡基本也不說啥好聽的,但是出門在外,他們可是知道的,這小子一套一套的,那個詞兒咋說的來著?
油嘴滑舌。
明明很油滑,但是大家偏偏很吃這一套。就讓人看不懂。
“少安的意思是,讓小五子去,小五子嘴甜會哄人,雖說這次肯定不能轉正,但是多去幾次,保不齊就多點機會。他一個單身,也許還能找個城裡正式職工的媳婦兒。大姑娘不好找,就衝他這個麵相,找個寡婦總行的。”田巧花又瞪了小兒子一眼:“你啊,大家都為你著想,你偏是不乾。”
王一城:“不想去。”
雖然他是想找個人養,但是大冬天去乾活兒,早出晚歸,他不樂意。
他真想找寡婦,有的是辦法,何必大冷天去乾活兒。
田巧花:“你個玩意兒真是……算了,去去去,你回去睡覺,我眼不見為淨。”
幾個兄弟同情的看著小五子,覺得小五子日常被老娘嫌棄。
王一城倒是果斷的回屋,幾個兄弟散了,各房怎麼個想法,王一城絲毫不關心,月黑風高的,他摸出了門,很快的就奔著枯井去了。
他扛上了傻麅子,躡手躡腳往家走。
等明天大家都去上工,他就能在家搞小動作了。
彆看這個傻麅子差不多四五十斤,他也一點也沒想賣掉,黑市兒什麼的,他肯定不去,那地兒多嚇人啊。他一普普通通老百姓,彆去瞎折騰了。
王一城扛著傻麅子回家,剛進院子,就聽到外麵傳來咚的聲音,他迅速的貼著牆壁,不動了,順著木門的縫隙往外偷看,就見一個不大點的小女孩兒一個人拎著菜刀往外走。
王一城:“……”
顧香織。
這小女娃兒,是王一城“奇奇怪怪”排行榜上的第二名。
第一名自然是陳文麗。
顧香織也必須排第二,她真的也足夠的奇怪了。
不過王一城倒是沒多管閒事兒,人啊,有時候知道的多就死得快。
他默默的回屋,把已經斷氣兒的傻麅子往爐子邊一放,簡單洗洗手,換衣服睡覺。
深更半夜的,他可沒有顧香織那個精神頭。
至於顧香織到底去乾啥?
王一城更是不想猜測,人家拎菜刀呢。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更何況,他還沒工夫啊,他屬實是文弱男青年了。
能吃,不能乾!
王一城攏了攏自己的小被子,嗯,睡覺才是膽小男人的正確選擇。
王一城沒敢跟著顧香織,顧香織深更半夜的出來,倒是也膽大,她一路奔著於家,沒錯,就是於招娣他們家,顧香織熟門熟路,一路過來。
大晚上的,四周一片寂靜,香織找了幾塊石頭,踩著直接爬牆,三兩下子,就翻牆進入了院子。大晚上的,院子格外的安靜,顧香織來到門口打開院門,隨即又回去走向了雞窩。
她提著菜刀冷冷一笑,把菜刀彆在了腰間,彎腰伸手。
小小姑娘,兩隻手一手一隻老母雞,瞬間掐住脖子,她毫不客氣一扭。
“咕咕咕!”
半夜雞叫,老母雞放發出一點聲音,就被小孩兒扭斷了脖子。
要不是顧香織沒勁兒,這老母雞一點聲音都彆想發出來。不過短暫的雞叫並沒有驚動於家人。她一手一隻老母雞,撒腿就跑。香織跑了很遠,來到山腳下,如果王一城在就會發現,顧香織選了和他一樣的地方。
不過她倒不是往枯井裡放東西,而是蹲在牆邊兒,
她把防身的菜刀放在了一邊兒,熟練的撿柴架火拔毛,不一會兒的功夫,老母雞就烤上了,晚上有風,她選的角度正正好,吹的火倒是旺盛。過了一會兒,香味兒散發出來,眼瞅著老母雞也要烤熟了。香織在自己的兜裡摸索了一會兒,翻出一個小小的盒子,都磨得看不出圖案了,她小心翼翼的打開,裡麵放了一點點自己配的調料,裡麵有一點醬油,還有一點辣椒麵兒和鹽,混合在一起。
香織撕著烤雞,蘸著醬料吃的格外的美味。
她吃的好大口,雖然才六歲,但是大概是沒油水兒,一個人吃一隻雞,竟然吃了個光。香織吃完了一隻雞,打了一飽嗝兒,瞅著另外一隻雞,猶豫了一下,把這隻雞藏在了枯井裡。
嗯。你說這不巧了麼。
大家都相中這裡了。
顧香織吃完了,把火踩滅,找個大樹葉把雞骨頭一包,提著菜刀又往於家走,走到於家門口,小心翼翼,這大晚上的,於家睡得正好呢。
他們哪裡知道啊,自家下蛋的老母雞,都被扭斷脖子吃肉了。
顧香織躡手躡腳的進門,還真是不怕被人埋伏了,自己把雞骨頭撒了滿院子都是,真是殺人誅心。
她扔完了,得意一笑,這才悄無聲息的離開……
香織回家之後把菜刀放回了廚房,這才回屋躺下,她睡覺的房間很小很小,是個間隔出來的屋子,連窗戶都沒有,炕上已經躺著三個小丫頭,都睡得很深沉,顧香織悄悄的爬上炕,睡在了最炕梢兒的位置。
這一個晚上,還不少人都有小動作呢。
王一城有,顧香織也有。
不過他們基本上在鄰近半夜的時候,就都結束了。淩晨十分,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他們這個地方秋雨不算多,不過一場秋雨一場寒倒是真的。
每場雨都會讓氣溫陡然降低好幾度,幾場雨下來,妥妥就要入冬穿棉襖了。
雨勢越下越大,清早起來,王一城昏昏沉沉的,就感覺寶丫縮在自己懷裡,這小丫頭是半夜冷了,王一城昨晚半夜出去做賊,睡得不太好,揉著眼睛,掀著自己的杯子,蓋在了寶丫的被子上,雙重被子,小姑娘睡得更好了。
王一城摟一樓閨女,仗著自己還算是個“病號”,繼續睡覺。
這也不知道又睡了多久,就聽到有人敲窗戶的聲音,王一城:“誰啊,叫魂兒呢?”
“你個該死的玩意兒,怎麼跟你媽說話呢。”
王一城趕緊陪著笑爬起來,他打開窗戶,一陣風吹進來,呼呼的,他凍得一哆嗦,趕緊披上衣服,說:“媽,這一大早的乾啥?”
田巧花看的眼神兒十分鄙夷,說:“這都幾點了,還叫一大早?你知不知道紹文紹武他們上學都走了一個小時了?”
王一城:“嘿嘿。”
老太太懶得理這個懶鬼,當媽的真是欠了他的,她說:“你和寶丫的早飯溫在灶裡,大隊那邊兒給你請了五天假,你休息吧。”
王一城立刻眉開眼笑:“謝謝媽,媽啊,我就知道你是最疼我的。”
田巧花不聽這個狗東西恭維的話,哼了一聲披著蓑衣就走。
王一城趕緊關窗,其實王一城這個手術,真是不用休養那麼多天,小心是要小心的,但是真不是那種需要臥床的。但是現在人哪兒知道那麼多呢。
大家都覺得既然叫“手術”,既然是關係到那個位置,自然是要慎之又慎的,不然一旦不行了咋辦?這可是男人最重要的事兒。
所以饒是日子過得仔仔細細的田巧花,也給兒子請了五天假,本來定下來是三天,但是當媽的真是不放心。那裡啊,那裡那裡啊!多重要!
王一城心安理得的接受了當媽的關心,嘿嘿嘿。
一回頭,就見自家丫頭頂著一頭爆炸頭,大眼睛瞅著他,這小丫頭也被吵醒了。
王一城:“再睡會兒不?”
寶丫搖頭,披著被子坐起來,說:“不睡了。”
小姑娘倒是個伶俐的,說:“寶丫有點冷,要穿厚衣服。”
王一城:“櫃裡有。”
說起來,戚玉秀是三年前去世的,寶丫那一茬兒的衣服,基本都小了。不過雖然戚玉秀人走了,但戚玉秀也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她還有老爹跟大姐呢。戚老頭雖說不想留在本地,可也不是要跟女兒斷絕關係。再說,他做了那麼多年小商販,手裡是有些積蓄的。
所以每年還會寫信回來關心寶丫的。
這不,今年春天聽說寶丫長個兒了,老爺子還給外孫女兒寄來了兩套厚的棉襖棉褲,可以換洗。這是戚玉珍自己做的,戚玉秀是乾啥都不會,但是她大姐戚玉珍手巧的不得了。
就這布料,就這棉花,就得好些錢好些票呢。
寶丫翻出新衣服,隨即抬起毛毛頭,說:“穿這個!”
王一城瞅瞅外麵的天氣,說:“閨女啊,還沒冷到這個地步呢。”
這還沒到十一月呢,還不到穿厚棉襖的衣服,小丫頭倒是想穿新衣服,他說:“你再找找。”
寶丫嘟嘟嘴,她想穿新衣服,不過爸爸不同意,她還是憂愁的看著櫃子,翻出了自己的舊棉襖,不服氣的說:“你看,小了!”
王一城還不知道這小丫頭想穿新的?
他笑著說:“現在不用穿棉襖,你穿秋衣,然後外麵套毛衣。”
寶丫鼓鼓臉蛋兒:“那好吧。”
王一城看她翻得亂糟糟的,說:“你把衣服都拿上來,我看看你哪件小了,都得改一改了。”
寶丫立刻叉腰:“好多小了,寶丫長個兒的。”
剛說完,小肚子咕嚕嚕。
王一城:“你等著。”
他穿好衣服拉開插銷出來,就見紹勇他們在炕上拍畫片兒,現在可是萬物皆可畫片兒,有煙盒剪下來的,有火柴盒剪下來的,還有點心包裝的……
就這,也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了。小孩子們都很珍惜。
幾個小孩兒在炕上玩兒,王一城倒是端了早飯回屋,他燒水給閨女衝了一杯麥乳精,寶丫咕咚咕咚乾了,美滋滋。
寶丫叉著腰,在屋裡轉悠:“爸爸,傻麅子拿回來了。”
王一城點頭:“等爸給偷偷做成臘肉,到時候藏起來,咱們就能偶爾改善生活了。”
寶丫趕緊問:“那今天吃嗎?”
王一城:“吃。”
寶丫立刻眉開眼笑。
王一城:“爸給你弄個肉湯喝,下雨天最適合暖和一下了。咱們……”
正說著,外麵傳來尖銳的哭叫聲,王一城:“臥槽。”
他趕緊披上雨衣,寶丫:“我也去我也去。”
王一城把女兒往雨衣裡一塞,又給她戴上小草帽遮雨,嗖嗖的就出門。
一出來就看到紹勇幾個探頭探腦,王一城:“你們出來要披著蓑衣。”
“好!”
他們家隻有兩件雨衣,一件是王一城的,一件田巧花的,田巧花那件兒是戚玉秀的,她自己也不怎麼出門,都不用,就給了田巧花。王一城這一件也是當初戚玉秀買的。
不過田巧花經常不舍得用,還是會用蓑衣。
就仿佛,那雨衣放著能下崽兒,總之不舍得用。
家裡其他人都是蓑衣,王一城也不管那些,直接來到門口,就見於招娣渾身濕透了,淋著雨,頭發都黏在額頭上,就連紗布都水轆轆的。
她哭的厲害,整個人都要往顧凜身上靠:“顧大哥,你幫幫我,你幫幫我吧,我再也不想回那個家了。”
顧凜一手扶著她的肩膀,也不知道是怕她靠在自己身上,還是關心她,低頭看著她,說:“你不要說這種話了,你不要家,還能去哪裡?”
於招娣哭哭啼啼:“我媽,我媽真的從來沒有把我當成女兒。我家的雞昨晚被偷了,那殺千刀的不僅偷了雞,還吃掉了扔了我家一院子的雞骨頭,今天我媽起來一看就癱倒在地。家裡損失這麼大,我也難受啊,可是,可是我媽這不抓賊就打我,說是都怪我沒有看好雞……你說這能怪我嗎?我知道,我知道我媽根本就沒把我這個女兒當一家人。我也不要繼續留在於家了。顧大哥,求求你,你娶了我吧。”
王一城:“臥槽!”
“臥槽!”
“媽媽呀。”
王一城低頭一看,家裡幾個小孩兒都出來了,一個個也不知道看沒看懂,都縮在他身邊探著腦子,嘀嘀咕咕。
王一城:“小聲點。”
顧凜回頭,銳利的掃了過來。
當他沒看見麼?
王一城無辜的衝著顧凜揚揚眉,雖然被發現,但是我不走,我還看!
顧凜眉頭皺了起來,有幾分厭煩,這王小五是怎麼回事兒,一點也不爺們,隻有娘們才會趴門趴窗的看熱鬨。跟個娘們一樣。
他不是那種會被人看熱鬨的人。
顧凜回頭,認真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這樣說,就太讓你父母寒心了。”
於招娣委屈的哭:“可是,可是我媽打我……老母雞丟了,她不抓賊竟然怪我……”
她委屈的不行,真委屈啊。
她不過就是說了一句:“不過就是丟了兩隻雞,至於要死要活嗎?”
結果她媽就崩潰了,追打著她,非說是她沒照顧好老母雞。
真是有毛病。
大晚上的睡覺,咋的她還給老母雞摟被窩兒?
“嚶嚶嚶,顧大哥,我好難……”她順勢靠在了顧凜的肩膀。
王一城:……哦豁!靠上了靠上了!
他趕緊捂住閨女的眼睛,小孩子,不能看!